高三搬进夺魁楼没几天,疫情又来了。全县高三生住校,高一高二回家上网课。高三今晚八点就下晚自习,回宿舍整理内务。趁着这个机会,商凝搬回了一班的寝室。
商凝在431寝室收拾东西,黎绛靠在门框上,恋恋不舍地说:“商凝,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唉,好省不得啊。”
“你能不能滚!!!”宋颂一巴掌拍了上去,“一天天丢人现眼!”
“这么生气干嘛。”黎绛离开门框,看千韵翊进来,抱着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问:“怎么?你暗恋我?还是暗恋人家商凝?”
宋颂:“……”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收拾好了吗?”秦舒从外面进来,站在商凝身后,“我刚刚去你们寝室,她们说你在这收拾东西。”
商凝从431寝室搬出来,秦舒又住了进去。
“嗯。”商凝点头,“都是一些小东西。”
秦舒夺过她手上的一些东西,“我帮你送过去。”
二人正要出门,黎绛拦在门口,“好歹和大家一起住了一些时间,说声‘再见’不过分吧。”
商凝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人:“宋颂、千韵翊,再见。”
“拜拜。”那两人说。
黎绛期待地看着商凝,商凝怜悯地盯了她半天,叹息式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众人一愣,秦舒率先反应过来,推开黎绛,带着商凝出去了。刚走没几步,她们就听到宋颂发出的爆笑。
秦舒走到楼梯口,忍不问商凝:“你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知道,荣誉墙上有她的照片。”商凝说。
秦舒看着商凝一脸平静的模样,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还挺厉害的。这种攻击方式,挺特别的。”
脸真软。
秦舒的动作由捏变成了揉,心想:“真好玩。”
商凝抬眼瞪她,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秦舒”。
“在呢。”秦舒沉浸在揉脸的过程,没听出商凝的声音带着一声生气。
商凝打开秦舒的手,头也不回地下楼。秦舒追在后面,“诶!你等等我!你东西不要了?”
秦舒回到431,商凝的床铺现在是她的了。她一进门,黎绛迫不及待地问:“商凝真不知道我叫什么?她是不是故意的?”
秦舒宽慰她,“人家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你又不会缺胳膊少腿。”
“我靠靠靠靠!”黎绛双手抱头,在寝室里开回踱步,千韵翊冷眼旁观。
“商凝真厉害。”宋颂对秦舒竖了个大拇指,小声说。
秦舒也小声地说:“学会了吧。”
宋颂频频点头,一脸崇拜,“嗯。”
邱鸿儒上午没课,去学校的路上顺便看了一下付祈蓁。
付祈蓁已经醒了,付父在床边陪着她,邱鸿儒一进来就听到付祈蓁大喊:“凭什么不关我事!难道要我成为受害者吗?!!我才十七,我才不要向现实低头。天塌下来我都能直起腰杆顶着!我为什么要怕!!还是怕那种龌龊的人!!”
付父一脸不在意,“你看看你,我就是随便说一句,刚醒就动这么大气。”
付祈蓁靠在枕头上,听到自己爸爸说出这种话,反击道:“哼,我看未必。”
邱鸿儒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然后进来。
付父见邱鸿儒来了,起身道:老师来了。”
“老师。”付祈蓁本想起来,邱鸿儒冲她摆手,示意她躺下。
“怎么样了?”邱鸿儒问。
“都挺好的。”付母买来早饭回到病房,对邱鸿儒礼貌一笑:“老师也来了。”
“我来没什么事,就是看看学生。”邱鸿儒说。
“老师,付祈蓁不会有什么处分记过之类的吧?”付父忧心忡忡。
邱鸿儒对付祈蓁说:“不会。我听说,现在不只她一个人行动。”
付祈蓁不解地“嗯”了一声,邱鸿儒没明说,只是道:“你这几天不在,都是你同桌——林鹤娴跑办事室、拿试卷。”
“老师,你跟她说,我回去给她带好吃的。”付祈蓁说。
“我不说,就当是给林鹤娴一个惊喜。”邱鸿儒说。
付父起身,邱鸿儒坐在椅子上,“老师有问题想问你。”
“嗯。”
“你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为以祝枝同学为首的学生鸣不平的?”
付父在一旁清了清嗓子,示意付祈蓁好好回答,但付祈蓁才不理会。
付祈蓁耸耸肩,摊开手道:“看不惯,就这么简单。”
“能不能具体说说。”邱鸿儒问。
付祈蓁看向窗外的天,表情忧郁了起来,“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这些话太假大空了,我即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但我也不是那么没用。”
“我就是不想让那种情况渐渐被视作理所当然,我也不想被麻痹。我确实是刺头,我不希望下一个受害者是我。”
“我有这个病,一辈子那么短,我可不想在死之前白受委屈。”付祈蓁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得很灿烂。
付祈蓁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劫富济贫的女杀手,上了初中,她的梦想变成了当一名战地女记者。
可梦想啊,只是梦想。
对付祈蓁而言,梦想——只能梦,只能想。
付祈蓁妈妈再国企上班,爸爸也在体制内工作,她又是独生女,可以说比同龄的孩子幸福很多。谁也没料到,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付祈蓁九岁那年,差点没抢救过来。付祈蓁的父母在她昏迷期间,烧香拜佛走访寺庙,专门给女儿改了名字。
祈,由“斤”、“示”组合而成,二字组合有突破黑暗之意;蓁,取自《桃夭》,有生机繁荣、顺利之意。取名祈蓁,是祈求;是祝福;也是希望。
付祈蓁常常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名字。
“胡说什么呢!”付母责怪道,眼里含着泪光。
邱鸿儒起身,宽慰道:“好好养着,班里的同学都在等你。”
邱鸿儒出了医院直接回学校,他上了四楼发现狼王和吴主任都趴在栏杆上。
“省得找你们了。”邱鸿儒向二人递烟,二人接过。
三个男人趴在栏杆上抽起烟来。
“付祈蓁带头,任意号召全校。”狼王抽了口烟,“邱主任,你们班小丫头,真能折腾。”
邱鸿儒低笑,“人不轻狂枉少年。”又转头对吴主任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届,午休的时候砸食堂?”
白色的烟雾从吴主任口中缓缓升起,吴主任望着对面空无一人的高一教学楼,思绪被拉回了几十年前,“记得,咱那个女班长啊。”
狼王开玩笑说:“原来是师承一脉。”
“十六七岁的年纪,谁不心高气傲、嫉恶如仇?”吴主任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样,忍不住地窥探从前的记忆。
“莽撞又真挚。”邱鸿儒说着接过狼王递来的联名书,“这是什么?”
“平时写一篇八百字的作文都能要了他们的命,八千多字的联名书说写就写——还是议论文。”狼王说。
“论校风建设的重要性。”邱鸿儒读着标题,打趣道:“看来我的学生将来适合向上管理。”
吴主任凑过头,说:“你别说,写得真不错。”
“谁写的?”邱鸿儒问。
“没有署名,我看像商凝写的。”吴主任揣测。
“商凝?”邱鸿儒有点不太相信。
三人不说话了,趴在栏杆上悠闲地抽着烟。广场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狼王当时觉得这块石头少了点什么,准备在上面刻字。当时有位女校长站在他身边,抱胸思索,最后大手一挥:“我看,就刻‘立德树人’这四个字!”
现在,“立德树人”这四个大字闪着金属光泽,夺目耀眼。
狼王抖落的烟灰三两飘落,阳光给烟灰上了层滤镜,使它看起来像星星一样。任意趴在阳台的窗口,望着黑夜的天,和她姥姥打着电话。
不一会儿,任意一瘸一拐地进来,趴在柳念身上,“念念啊!”
“怎么了?”柳念把她放到床上。
“没事,就叫叫你。”
柳念:“……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哎,伤筋动骨一百天。”任意拍着腿说,“仙鹤,帮我倒杯水呗~”
林鹤娴将水杯递给她,问:“你刚才和谁打电话呢?”
“和我姥姥。我姥姥身体不好,我让她多注意身体。”任意说,“我想付祈蓁了,她不在我都不知道恶心谁了。”
林鹤娴:“……”
柳念问:“任意,我想问一下,十七班的那个祝枝,听说她的家庭条件不太好。”
任意摇摇头,“不是她的家庭条件不好,是她的家人不想给她好的。”
“重男轻女?”林鹤娴问。
“差不多。”任意握着水杯回忆,“初中的时候,祝枝在我隔壁班。她当初考上了泓一实验班,但你们也知道,上高中很烧钱。祝枝的家人准备让她读个职高,觉得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
“但是我们学校,自建校以来就在挖泓一的生源,而且只挖人家实验班的生源。”
“真不厚道。”柳念说。
“怎么挖?”林鹤娴问。
林鹤娴当初是踩线进的新中,有些事情她不知道。
“签合同,用钱。泓一实验班的,五万五。”任意说,“我和我哥当初就是为了这十一万块钱、为了给我姥姥治病,来了新中。”
商凝在床上听着,眼里的疑云越来越重:秦舒,应该不差这五万块钱。
林鹤娴喃喃道:“难怪付祈蓁那么生气。做老师居然做成那样。”
“但是大多数的父母是不会拿孩子前途开玩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祝枝也算运气好。”任意感叹,“所以啊,大家相遇即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