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钰又躺回到躺椅上，等外面的吵闹声过去，开始享受难得的清闲时光。
从他九岁随着顾子云上了临仙山后，这样的休息对他实在是少有。
这么躺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在这个院子里，不用睁眼他就知道来人是方云芝。等他蹑手蹑脚地过来，给陈钰披上了一层毯子又离开，陈钰不由开始思考起之后该怎么办。
目前最要紧的是把这具身体的伤治好。但是等伤治好之后，这具书生的身体即使再怎么修炼，功力也无法达到江湖中一流水平，他要如何重新夺回教主之位？
他自己的身体如章长风说的大概已经摔坏了，那么他或许可以找一个精壮汉子的身体，重新附身。他是在方仲达死了后才占了他的身体，还过了三天才醒，到时先杀一个人看看能否成功。
但是这事章长风不一定会帮他。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想要自己离开魔教，和他一样做一个江湖正派。现在自己不能做“陈钰”，他恐怕巴不得自己之后一辈子做个普通人。
难道要让方云芝帮忙？
他骗方云芝自己是仙女下凡，因为替谢小姐报了仇才在凡间有了肉身这种事他也信，而且看起来也不在乎他变成了个男人，或许骗他帮忙杀个人也行。
陈钰认真思索了一下方云芝同样瘦弱的书生样，不由放弃了这个想法。
对方云芝，最好的处理就是养好伤后凭空消失，让“玉儿姑娘”只留在他的记忆中。
至于这个伤治不好的可能性，陈钰暗笑，那方云芝的“玉儿姑娘”就要香消玉殒了。
*
第二天，章长风带着大夫准时来到了方云芝家。
方云芝见到了章长风口中的神医有些吃惊，因为这个神医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张口两只眼睛就先弯起来，说：“不用多礼不用多礼，先带我去看病人。”
态度也好的出奇，一点不像医馆里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
这位很年轻又神态可亲的博神医手刚落到陈钰的手腕上，就皱起了眉，等他细细摸了好一会儿，又看了陈钰的伤口，就对着章长风示意到外面去说。
章长风道：“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刚刚的诊疗过程中，他们的一颗心已经慢慢地沉了底，大夫这样表现，简直是赤裸裸地说病人情况不好。
博落远就对着陈钰叹了口气，道：“这位病人已经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什么！”
章长风不敢置信，方云芝已经整个人呆住了，这个据说很厉害的大夫怎么一开口就判人死刑呢！
章长风虽然之前没有替博落远打包票一定能治好陈钰的伤，但是也绝没有想过治不好。行走江湖总是避免不了一些伤病，因此他也会一些浅显的医术，据他看来陈钰的脉象怎么样也不是要死的样子。
章长风这样说了，博落远道：“这种脉象一般人不常见，我们大夫却熟悉，正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的脉象。”
章长风道：“可是他的脉象好几天都是如此，难道这回光返照能回这么久？”
他又想到陈钰从尸体上醒来这件事，也许是他的脉象就是不同于常人。
“神医，您再看一看，会不会出错了。”方云芝道，陈钰一直能走能坐，只是身体虚弱而已，这些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适，不然也不会花好几天等着大夫赶来了。
“叫我大夫就好，叫我大夫就好。”博落远挥挥手，拒绝了神医这个称呼，面对方云芝期盼的眼神重新给陈钰把了脉，在心里得出了和刚才一样的结论。
博落远对章长风道：“既然你说这几天都是这种脉象，那么我就留这里观察观察，看看情况。”
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本来博落远要住到章长风在的客栈，现在也不必过去了，就在方云芝家过一夜。博落远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病人，出门后还是偷偷把章长风拉到一边，道：“你这个朋友依我看真的活不久了，今天半夜就要死了。”
博落远的医术章长风是信任的，如果是正常人，博落远这么说，那么这人绝对活不到明天。但是陈钰并不是个正常人，章长风只好道：“我这个朋友的体质和常人不同，不能依照常理推断。”
博落远不悦：“你不信我的医术。”
“当然信，正是因为信任你才请你过来。因为我这朋友的特殊体质，寻常大夫都看不好，才麻烦小神医你过来。”
“你是说我也是寻常大夫？”
“当然不是。”一个谎要用许多个谎去圆，章长风现在就吃了苦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医书上肯定也有没记载过的。我们到明天再看看我这朋友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活着，你再为他诊治如何？”
医谷多年积累加上多年的行医经验，博落远确实称得上一句“小神医”。因此要是说这话的人不是章长风，他肯定睬都不睬对方。
不过章长风既然这么说了……
“如果明天他还活着，我当然会为他治伤。”
如果明天病人还活着，他当然会给他治伤，还会细细研究这个人，把他记在医谷的案例里。
*
陈钰左手搭右手，感受了一下医谷高徒说的回光返照的脉象，过了会儿又把自己右手搭到了左手腕上。
“怎么了？”方云芝在一边很担心地问。
陈钰对医术没什么兴趣，刚才只是自己被大夫判了死刑，一时兴起摸着玩，这话他不会和方云芝说，只是道：“我今天并不会死。”
“这是自然。”方云芝抓住陈钰手腕，压低嗓子：“玉儿姑娘，你现在、现在真的没有法力了吗？”
“是的呢，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凡人了。”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回天庭呢，不然伤口总是不好一直虚弱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去庙里拜拜是否可行呢？”
“我要是回天上了，郎君一个人留在凡间岂不寂寞。”
“玉儿姑娘，先解决你的伤要紧。”
“待我回了天上，郎君自然可以在凡间在娶妻生子，把我忘到脑后去了。”
陈钰一番矫揉造作的含嗔带怨，吓得方云芝和蜜蜂一样围着他团团转，说了无数好话，指天发了无数个誓，要陈钰相信他心里只有玉儿姑娘一个人。
陈钰耍够了方云芝，往床上一躺借口要休息把人打发走了。等方云芝一走，陈钰的脸色就变了，那张原还清俊的脸上泛着渗人的寒意。
又有人从外面进来，章长风一见陈钰的脸色，开口道：“如你这般起死回生的人，恐怕全天下都难找出第二个，落远没有见过也是自然。”
“那是自然，我之前也从未见过，别说见过，听过也不曾。”
“你的情况这样特殊，等明天落远见了你还活着自会为你诊治，就是你不让他治也不行了。”
陈钰闻言淡淡嗯了一声，章长风斟酌着道：“就算落远不能治好你的伤，我们还能找其他办法。奇迹已经在你身上出现了，你要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死亡对于在江湖上刀口舔血的人来说就如藏在影子里的使者，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影子里出来把人的生命带走。陈钰并不惧怕死亡，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会在今晚死，那位小神医明天的表情应该会很好笑。
但是陈钰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种摸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围绕着他。在之前对于一件事情的发展，陈钰总能看出预期的几个可能，然后根据不同的发展做出多手准备。可是现在事情总是在他的视线之外又冒出来一条路，他无法选择无法准备，就像是在一个人走在路上，要靠掷骰子来决定自己能往前走几步一样。
陈钰不知道等他活到了明天，又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