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宁玉兮待在家里，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早上七点就被老爹叫起来吃早餐，等宁涛和唐兰英出门，她又返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然后在十点半左右起床，把宁展星叫到房间里教他写作业。

辅导作业的任务是宁涛下达的，对此宁玉兮也没什么理由反对，家里就这么个弟弟可以玩。

宁玉兮虽然读的是艺术专业，但对付初中的题目还是绰绰有余，高中另当别论。

好在宁展星今年念初三，她能辅导作业他作业的机会不多了。

“这次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啊？”宁玉兮立马拿出大姐大的派头，翻他书包找试卷。

宁展星偏头一脸骄傲地看她：“还行，班级第三，年级第九。”

十五岁的男孩成长得飞快，半年不见，个子又蹿了一截，长手长脚，干净利落的短发，清秀白净的眉眼，像极了他姐小时候。

宁玉兮惊讶道：“行啊你小子，姐的礼物没白买。”

“那是。”

昨晚宁玉兮给他带回来一个足球和一双名牌运动鞋，把他高兴坏了。

姐弟俩相差十一岁，宁展星也算是宁玉兮一手抱大的，每次她一回家，这小子就特别黏她。

当然，这种情况仅限三天。

“姐我跟你说，这学期我们班足球赛拿了第一名，当时那比赛你别提有多激烈了，我踢完之后好几天不能正常走路……”

“姐你知道XXX男团吗，我们班女生迷疯了都，天天围在一起聊明星，可疯狂了，你喜欢那个男团不？哦你是女生，你应该也会喜欢。”

宁玉兮：“……”

宁玉兮合理怀疑他平时找不到人说话，辅导作业的过程中，那小嘴就叭叭个不停。

宁玉兮忍无可忍：“我听兰姨说，你念初三之后变内向了，惜字如金，一天到晚跟她和老爸说不了两句话，还担心你心理出问题。我真该把你说话这劲儿录下来给她看看啊。”

宁展星摸摸高挺的鼻梁，不好意思地笑道：“姐，这你就没意思了，我这不是好久没见到你了，跟你聊聊天嘛！”

“你这叫跟我聊天，我连嘴都插不上，就听你在那儿叭叭个没完没了。赶紧写作业。”

宁玉兮抽出一张数学试卷，限定时间要求他完成。

宁展星装模作样地在一旁叫苦连天，手倒是老实地已经在试卷上刷起来。

宁玉兮把手机玩累了，百无聊赖地躺在床头，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课外书，翻开看了两眼。

这是她小学时常看的一本课外书，上面涂涂画画全是幼稚的痕迹。目光定格在一个陌生字迹写的名字上。

她可以肯定这不是她小时候的字迹，当然，也不是她任何时候的字迹。

这个字迹写得很有劲，钢笔勾勒的，笔法自然，笔锋劲利，自如其人说得不错，单从这个字迹就能想象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宁玉兮茫然地盯着看了很久，觉得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出现在一百年以前的随便什么书上。

她放下书，再次抄起手机。

微信页面苏叶给她发了条信息：兮兮，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亲了，累了累了。

苏叶今天的任务是相亲，被家里人硬逼着去的，天天在耳边唠叨，不去见一面难交差。听说这次是亲戚介绍的，按理说应该不会太糟糕。

宁玉兮手指滑动屏幕，八卦道：有多奇葩？

苏叶快速回道：也不是说有多奇葩，就是不太会说话，跟他说话他还总是在走神。老早听说过，他是个搞研究的工科生，一见面那气质果然扑面而来，总体来说，比我之前遇到的那些好多了，人品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而且长相身高也没硬伤，就是情商不太行。

宁玉兮打趣道：看得出你还蛮感兴趣的嘛，工科生也不赖，而且还是个高材生。

苏叶：是有点儿。我觉得倒是能深入了解一下，除了情商不高，不太会说话之外，感觉别的方面都没问题。这会儿我们已经吃完饭了，他抢着去结账，说是临时有急事需要回去，跟我连说了好几声抱歉。

宁玉兮问：这么说你也快回来了？

苏叶：是啊，不过我还不想回去呢，今天天气不错，你也出来逛逛呗，这两天净待家里了。

宁玉兮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回答，宁涛的电话忽然打进来，她起身到阳台上去接：“喂，爸爸。”

“去诊所拿瓶碘伏和消炎药去你小姑那儿！”宁涛气势汹汹地说，看样子被小姑气得不轻。

宁玉兮不用猜也知道，她小姑宁晴十有八九跟她姑父赵毅恒又吵起来了，两人可能又砸了家里什么东西，把身上弄伤了。

宁晴和赵毅恒谈恋爱那会儿宁玉兮已经有十岁了，那时候也懂了点事儿，经常看那两人你侬我侬的，还觉得别扭。

没成想两人结婚几年就相看两厌了，经常吵架打架，宁涛和唐兰英光劝架都不知道往他们家跑了多少回，宁玉兮也去劝过，直接帮他们报警了。

宁玉兮觉得自己恐婚也许有他们的功劳。

她回房间进厕所把睡衣换下来，一边梳头一边对宁展星说：“我去趟诊所，你好好在家把那张数学试卷写完。”

宁展星“啊”了一声：“我也想去。”

“除非你想被老爸吼一顿。”宁玉兮无情地揭穿。

“他又不在诊所，他在小姑邻居家打麻将呢。一会儿你去小姑家送药，我不过去不就行了？”

宁玉兮思索片刻，觉得有点道理，有个老弟陪着也不错，正好出去转转，带他去吃点好吃的。

“那赶紧换衣服！”

宁展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Nice！姐，咱们好久没一起玩滑板了，带上滑板去溜溜。”

宁玉兮犹疑了一下，从杂物间里翻出落了灰的滑板。

她的第一个滑板是唐兰英给她买的，是在她十岁那年。

那年唐兰英刚搬进她家，正逢她生日，问起她想要什么礼物，她毫不犹豫说了滑板，原因是觉得玩滑板很酷。

后来玩滑板成了她儿时最大的爱好之一，她也因此变得开朗许多。

第一个滑板早已老旧，被收废品的带走了，宁玉兮手里这个，是她大学时自己买的，每年寒暑假回老家都忍不住拿出来玩一玩，不过工作以后就没怎么碰过了。

宁展星手里那个也是她买的，已经更新换代第四代了，比她的新很多。

今天天气不错，有阳光，风也不大，只不过地上的积雪还没完全化掉，玩滑板增加了不少难度和刺激。

姐弟俩走到巷子拐弯处，旁边有一栋扎眼的老旧独栋房，总会在不经意间闯入人的眼帘，像只沉默的怪兽——宁玉兮习惯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它。

宁玉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蓦地定住脚步。

那扇一直紧闭的大门，竟是虚掩着，透出明显的缝隙。

反常得不像真实的画面。

她强行往前挪步时，不注意踩到一块光滑的冰雪，一个踉跄差点栽跟头。

旁边比她高半个脑袋的弟弟慌忙扶住她，嘴里却在嘲笑：“都那么大人了，走路还摔倒呢。”

宁玉兮觉得很没面子，拿起滑板就要开始滑。

前方的巷子直通大街，是离开和回家的必经之路，走过无数遍的巷子，盛满了她的童年和青春，她的二十多年。

宁玉兮像过去一样，一只脚踩踩滑板上，一只脚向地面借力，轻盈地飞出去。

洁白的背影像一只充满生命力的蝴蝶，轻柔的发丝随风飘扬，她微眯着眼，把所有的烦恼都抛之脑后。

宁展星刚要准备追赶。

只听前方“砰”的一声，惨叫传来……

*

医院里，宁玉兮右腿小腿上打了石膏，疼痛没那么强烈了，但消毒水的气味令她反胃，脸色煞白异常。

宁涛和唐兰英在里面听医生讲话，宁展星守在她旁边，哭红了眼圈。

他吓得不轻，眼睁睁看着她重重摔下去的。

当时她的膝盖磨破皮，鲜血直流，渗进白雪中，格外刺眼，右腿小腿骨折，疼得撕心裂肺。

她强颜欢笑地打趣弟弟：“哭这么伤心干嘛，你姐还没死呢！”

宁展星眉头一拧，责备道：“干嘛说这种晦气话，赶紧收回。”

她笑容可掬，抬眼对上宁涛冷厉的眼神，不确定是对她说这晦气话不满，还是对她刚回来就惹了一身麻烦事不满，可能都有。

宁玉兮讪讪地闭了闭嘴，生怕他责备。

见宁涛什么话都没说，她小声安慰还在流眼泪的第弟：“收回收回，行了吧。”

宁涛淡漠道：“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你弟懂事！”

唐兰英说：“行了行了，孩子都伤成这样了，少说几句吧。”

陈衍赶来医院时，一家人也正好出院。

他接过被父母搀扶着的宁玉兮，满眼心疼，搂住她的肩，将她罩在怀里。

“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他问。

宁玉兮笑了笑，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安慰道：“没事儿，就是今天突然想去玩滑板了，一个不小心就摔了。”

陈衍小心翼翼将她抱上车，为她系上安全带，随口道：“以后别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还好啦，玩滑板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咦？我手机呢？”宁玉兮这才想起来手机没了。

陈衍低头在车里给她寻找，找了半天没找到：“放家里了吧。”

“我记得我带出来了啊。展星，看见我手机没？”

“没有啊姐。”宁展星坐在另一辆车里回道，“会不会掉摔倒那地儿了，待会儿过去问问胡叔有没有看到。”

到家天已经很晚了。

这条巷子不好倒车，陈衍因为一会儿急着回去，就没把车开进去。

巷子口的小卖部还没打烊，老板探头望向停在路口的车，眼熟，走出来打招呼。

陈衍把大衣盖在宁玉兮身上，将她抱下车。宁玉兮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太费力。

陈衍深情地望着她，没忍住，低头准备吻上去。

老板胡叔突然冒出来：“小兮去医院回来了啊，没啥大事吧，下午吓死叔了都。你这手机好像摔坏了，你拿回去修修。”

小情侣都挺尴尬的。

宁玉兮想到下午那事，受伤是小丢人是大。

她滑着滑板冲出小巷时，坐在胡叔家小卖部门前的几个熟人看见她飞驰的身影，那叫一阵惊叹。

谁曾想，下一秒她就狠狠栽到地上了，吓得几个长辈连忙过去扶她，打电话的打电话，给她止血的止血，说教的说教……

宁玉兮又疼又难堪，恨不得立刻昏过去。

这会儿看见胡叔，有点不好意思：“胡叔，下午的事谢谢你了。”

胡叔乐呵道：“没事没事，你说你这大姑娘怎么还玩那么危险的东西。”

胡叔在长宁街也生活了十几年，当然也看到过宁玉兮少时放学回家，每天滑着滑板在长宁街、久巷里飞驰的画面。

他说：“现在可不比小时候了，玩那玩意儿风险大，稍不注意就伤筋动骨，以后小心着点，别这么皮了知道不。”

宁玉兮苦着脸：“知道了。”

两人从一辆豪车前走过。

宁玉兮余光扫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随着陈衍的步伐向前，她的目光没有时间停留，很快滑过去。

一阵寒风袭来，她浑身一凛，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静谧的小巷传出小猫的叫声，一只小黑猫从他们面前溜过，跳进院墙。

宁玉兮出神地望向头顶，小黑猫跳进去的足迹，枝桠在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