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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穷时(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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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湿冷意黏在衣袍上,顾允低头咳了几声。

韩昇回过神,两手按在案上,五指慢慢屈紧了,拧成了利爪:“顾副宪,诏狱里的东西不比外头,你要是自己交代,就少吃些苦头。”

顾允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韩昇斜着脖子,盯着顶上石壁看:“你的身子,我是清楚的,最容易的笞杖,你说,你受得了几下?”

顾允道:“一下也受不了。”

韩昇拧了拧眉:“嗯?”

顾允道:“韩同知,旁人会屈打成招,我不会,你不留神,会将我打死。”

“顾允,”韩昇向前探去身子,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顾允道:“这里太冷,劳驾将斗篷还给我。”

韩昇默了一歇,一伸手抽了根笞杖晃了晃,走到顾允身前,弯下腰厉声道:“我没功夫陪你玩什么把戏!”

顾允合上了眼:“韩同知,我说的是实话。”

韩昇死死握着笞杖,整个胳膊都在发颤,却鞭不下去。

顾允说得不错,锦衣卫的刑具可以让旁人生不如死,可对他,兴许一下就死了,这就麻烦了,不能打,他还怎么将话掏出来?他还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行。

门却猛地被一脚踢开了,韩昇扭头看去,却是萧翥,怒道:“老萧,你这是干什么?”

萧翥拿下颏将顾允一指:“老韩,我找他审案。”

“他是我在审的。”韩昇断然道,“老萧,你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萧翥牙一呲:“我不同你抢,我找他审人。”

韩昇道:“你什么意思啊?你找他审人?什么审人?”

萧翥笑道:“老韩啊,我奉的是圣谕,你不信,进宫去问。”

韩昇依旧茫然着,然而萧翥笑得云淡风轻,不像在说假话,若是假的,即是假传圣旨,他怎么敢?

一个百户急匆匆跑了过来,一眼瞧见萧翥,脚一顿,不敢开口,韩昇冷声道:“你哑了?出了什么事了?”

百户又看了萧翥一眼,方才道:“韩大人,周总兵和他手下到诏狱来了,方才,被咱们几个弟兄拿住了!”

韩昇越发茫然了,看向萧翥:“你干的?”

萧翥呲牙咧嘴的:“你别管了,谁也管不了,将顾大人解开罢。”

锁链打开,顾允离了刑椅,径走了出去。

韩昇死死地盯着前头的身影。

他的美梦像荷叶上的水,才在日光下滚得五光十色,一阵风起,转瞬流泻,无影无踪。

苏晓立在刑椅前,望着周寿。

三日前黄昏,她将弹章给了顾允,“这道弹章是即刻送进宫么?”

“是。”

“大人的证据是什么呢?”

“还没到手。”

“那要怎么办?”

“我们要用这个时机,请君入瓮,周文昭案,锦衣卫指挥同知韩昇也在查,他现下疑到了我身上,此人新任,正是最激进时,给他临门一脚,不日便会申领驾帖来提我,韩昇一提我,周寿会即刻得知消息,他闯入诏狱时,你们将人擒住,你来审他。”

“韩昇为何会疑到大人身上?”

“周文昭死前几日,贺平买过附子,我已让人将此透露给他,安定门之事近在眼前,韩昇不难查知,我与周寿还有宿怨。”

“用药是制附子,有大毒的是生附子,韩昇会信么?”

“也买了生附子。”

“这是?”

“秦郎中称,药铺制附子法各别,药效毒性不齐,让我们自己买,给他炮制。”

买过毒药,还在刑部任过事,又与周家人有新怨旧恨,要韩昇不怀疑这是他干的,简直才不可能。

“那大人所言的临门一脚,是指,让萧同知撺掇韩昇?”

“是他。”

“他为何肯呢?”

“他也在宣府待过,当年,颇受周寿轻慢。”

“周寿固然会闯入诏狱,锦衣卫会轻易放他进去么?他总不见得还会攻入诏狱罢?”

“会的,纪彬为纪远志深恨我,借刀杀人,他乐得如此。”

苏晓默了须臾:“若是韩昇先对你用刑呢?”

“不会的。”

“纪彬呢?!”周寿朝着铁门厉声吼叫,“他凭什么把老子绑在这里!叫纪彬过来!”

苏晓漠然道:“周寿,别喊了,喊也没有,纪指挥使恰好出去了。”

周寿收回目光,冷冷看着苏晓:“老子的名字是你叫的?谁让你来的?是顾允么?叫他给老子滚出来!”

“周寿。”苏晓又重重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周寿满眼冒火,正要张嘴,苏晓凝视着他,又道:“七月通贡之事,我赴鞑靼营帐,当日设宴,宴上,阿勒坦特意围了一条,玉带。”

周寿脸色遽然一动。

苏晓猛地向周寿弯下腰,直问到他脸前去,声色俱厉:“青白玉,镂雕牡丹花纹,这条万岁爷赐给你的玉带,那时却围在阿勒坦的腰上!”

“你放屁!”周寿厉声道,“阿勒坦怎么可能围着我这条玉带?!”

苏晓的声音比他还要高厉:“他不可能围着你这条玉带,那是围着你的哪条玉带?!”

周寿顿了顿,额上青筋暴起:“什么玉带都没有!”

“没有么?!”苏晓应声吼道,“贿赂阿勒坦时,你难道没有给他那条玉带,那条镂雕螭纹的玉带?!”

“没有!”周寿厉声高叫,“我什么玉带都没有给他!”

苏晓深吸一口气,狂风暴雨转眼一停,又是最初漠然的神色:“周总兵,那么,你是承认了,你贿赂过阿勒坦。”

周寿呆了呆,张口结舌:“没有,没有,这也是没有的事!”

苏晓向东边石壁看去。

“到时我问周寿,先用别的玉带,你是见过么?”

“没有。”

“那是我们去他家问?谁去套话?大人心中有人选了?”

顾允不言语。

苏晓忖了会:“我有个人选,谢司业,上次他与我去过周家,华老夫人也见过他。”顿了顿,“只是,若是我诈不出周寿的话呢?”

“不会的。”

“大人,”苏晓望着石壁,“我的话问完了。”

壁上暗嵌的门动了,先踱出来的人,面白,平眉善目,一身蓝地暗花的棉袍子。

顾允跟在那人身后:“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吕公公。”

苏晓躬身行礼。

原来过来听的是吕义,事涉经年宠臣的案子,还是要最信重的心腹来听。

吕义略一点头,缓步走了出去。

周寿紧扭着脖子盯着他们两个,喊得声嘶力竭:“顾允!你和这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一起来阴我,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吕义步子一顿,轻缓地摇了摇头。

苏晓目送顾允走出刑房,她知道,他要去审范绥了,这才是他们今日真正要审的人。

范绥已分不清自己被绑了几个时辰,屋子太暗了,四面环着石壁,只一点灯火,幽幽的,似乎下一刻便要灭了。

上午随周寿一同进诏狱,没走几步,冷不丁冲出了几个锦衣卫将他绑了进来,现下也明白过来,这是给人请君入瓮了。

锒铛一声,门边多了个人影,范绥举目看去,迎上望来的目光,陡然心惊胆战。

当年在宣府,他就知道顾允绝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了,如今落在他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顾允一步一步走到了身前,低头将他看了少时,方开了口:“范绥,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来问?”

范绥勉力定了定心神:“顾大人,我要交代什么?”

“交代你们是怎么贿赂鞑靼人的。”

范绥一惊:“什么?”

顾允手里端了盏茶,低头喝了一口:“方才,周寿已交代了。”

范绥默了一歇,振声道:“我们周大人能交代什么?他交代了,你又来问我做什么?!”

顾允道:“他交代的,有金银、绸缎、瓷器,还有那条螭纹玉带,说是阿勒坦听闻国朝袍服以玉带为尊,指定要的。”

范绥呆住了,知道得这么清楚,原来周寿真的交代了。

他早就知道的!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个媚上欺下外强中干凭老子荫封的草包,到头来还是个草包!

“他说,”顾允道,“一干事务都是你在办,财物数额,你清楚。”

范绥冷冷地笑了笑:“说不说,我难道不都是个死么?”

顾允道:“你不说,我费些工夫,也能知道。”

范绥默了默:“那顾大人为什么还来问我?”

顾允道:“当年在宣府,范副将待我不薄,一个自己开口的机会,范副将,不想要么?”

走出诏狱时,顾允一眼望见森森柏树下,苏晓谢彧并肩而立,两人也望见了他,一起走了过来。

谢彧道:“顾知深,范绥审好了?”

顾允“嗯”了声。

谢彧眉飞色舞的:“现下去哪里?此处离我那近,去我那里罢。”

三人坐进马车,谢彧仍是眉飞色舞的,顾允已合上了眼:“现下说罢,就不去叨扰谢司业了。”

谢彧正了脸色:“苏子熙,你先说。”

苏晓道:“现下周寿被我们诈了几句,吕公公已信贿赂一事,周寿却不算亲口认罪,然我们骗——问到了范绥的供词,接下来便是堂审。现下要紧的是,一则,上头会疑心周寿,也会疑心我们,堂审不会让大人去审,当是都院宋总宪,大理寺黄寺卿,刑部屈尚书,宋总宪讷于言词,而黄寺卿与屈尚书皆为卢党,会力保周寿,二则,堂审不比今日,周寿关在刑部大牢的时日,卢党定会去教他如何应对,范绥也会被说动改口,是以,堂审,我们要周寿开口承认,是不容易的。”

谢彧道:“我已有了个主意,你们听一听。”

一番话罢,苏晓道:“我可同往。”

顾允道:“二位有多少把握?”

谢彧扬眉一笑:“天下无难能不可为之事,而有能为必可成之人。”

顾允仍合着眼:“功败垂成,请二位小心。”

苏晓一笑:“明白。”

诱敌,擒捉,审讯,一切都如事先预料,没有任何波折。

其实每一步都是惊心动魄的,只要一处出了差池,局势就会颠倒,他们就会成了构陷国之长城的奸贼,而几日后的堂审,一旦翻案,也是祸至杀身,万劫不复。

可她还是没有丝毫的忐忑,与她的同道同行,她要将虎狼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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