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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穷时(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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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总宪颓然点头,却有一声乘风而入:“各位,国子监谢彧,为各位带了人证来。”

堂内人望了出去,谢彧从中庭走来,一身白衣迎着中天日光,满怀冰雪。

黄寺卿惶惑地起了身,手将衙差一指:“快!出去瞧瞧,什么证人?”

街上人群都向两边分去,麻衣麻履的河流淌了过来,日光针芒一样刺在上面,是更惨烈的白。

衙差皆茫然了,河流畅通无阻地淌了进去。

谢彧展袖一揖。

“各位,周寿在边塞经年,不修边备,残害士卒,鞑靼饮马郊圻,戍卫不得,便贿以金银,致我都城受兵锋所指,生民受刀戈所害,虏马踏祖宗陵庙,尸骨遍山林草野,国法人情,法情之所不容,天怒人怨,天人之所共弃,谢彧今日来此,就是要让这罄竹难书罚不当罪的奸臣贼子,伏法伏诛!”

谢彧怒视周寿,手向身后指去:“这些都是京郊百姓,他们的骨肉至亲,都是为你所害,因你而死!”

周寿朝门外望去,刺眼日光下,所有人皆是惨白的麻衣,皆是怨毒的神情,皆在死死地盯着他。

“我的宝儿被马踩死的啊!”

“我娘被砍了一刀,肠子都流了满地啊!”

“爹爹被拖在了马后面!”

“姊姊被火烧死了,屋子烧得没有了!”

“割下了阿兄的头,他们拿在手上晃着!”

一声一声的控诉里,掺入了哭声,极哀切的,越涌越多,越涌越多,涌成了凄冷的阴风苦海。

脸面扭曲了,眼眸赤红着,是更加刻骨的怨毒忿恨。

从没有贱民敢这么盯着他,这些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人间撕裂了,地狱一角里,红眉赤目的鬼魅向他汹涌而来。

周寿死死抓着圈椅扶手。

沉怆的乌衣走了过来,向着他,倏然一笑。

“周寿,你还不肯认罪?此日说妄语,来日下拔舌地狱,四肢百骸种下长钉,肚肠挖出,刀斩剑砍,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求出无期。”

周寿浑身颤抖了起来。

所有人双膝跪地,昂首山呼:“求万岁爷给我们做主!求万岁爷给我们做主!”

宋总宪回过了神,抓起惊堂木一拍,平生从来没有过的高声:“周寿,你可认罪?!”

头耷拉了,周寿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瘫在了地上。

“罪之一,金银财物贿赂贼首,你可认?”

“我认。”

“罪之二,侵占士卒屯田,你可认?”

“我认。”

“罪之三,克扣衣粮,占役士卒,你可认?”

“我认。”

“宋总宪!”黄寺卿厉呼一声,“不能再审了!”手将谢彧一指:“三司会审,怎么轮到无关人等到公堂之上!还带来了这些人,扰乱公堂,都要治罪!”

“有罪我自领!”谢彧一抬眼望向他,“至于此些百姓,子民有冤诉于君父,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黄寺卿,你也想为天地所扬弃,为万民所不容?!”

黄寺卿跌坐了回去。

“今年这腊梅花开得真好呀。”

枝条挂雪,金黄花瓣簇着素白嫩蕊,清芬馥郁,仿若玉碗盛来冰细雪寒香。

“开得是好,”朱贞明哈口气搓手道,“就是窗子开着太冷了,还是拢上罢。”

韩瑛瞪了他一眼,手一伸将窗扇合上,顷刻转怒为喜:“真好呀!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才是天理!朱成劼这回灰溜溜去了碧虚观,甭想回来了,等着去之藩罢。”

朱贞明笑着将一盅红枣桂圆汤递给她:“哪有那么容易,他不过是去避一避,以退为进,先堵住张先生他们的话头而已。”

“反正我就是快活!”韩瑛接了,笑哼一声,“还有那个周寿,他的头也砍得好,只恨我不能去看,纪家人倒了,我也得意!”顿了顿,“今年咱们送出去的礼,照常么?”

“今年艰难,薄一点罢。”

“那给顾允一份么?”

“不成不成不成。”朱贞明连忙摇头。

韩瑛横眉道:“怎么不成?抠搜不死你!今年他办的这些事,我现下看,他不就是张先生这边的么?不就是咱们的人么?”

朱贞明依旧摇头:“他可不是,他就是宫里的人,今年他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咱们,咱们送了礼,宫里知道了,他做的事反不清楚了。”

韩瑛没好气道:“你们一家人,天底下的心眼都占尽了——他不能送,那个苏晓呢?”

“那个苏晓,”朱贞明想了想,笑叹一声,“他呀,前途不可限量了。”

“如何?”

顾允低头喝了口茶:“戏言,就不必当真了。”

谢彧笑道:“如何是戏言,一次弈棋,一回联句,我是当真的,只问你今日得不得空。”

“空是有的,”贺平笑道,“又不用去衙门里,往年除夕我们大人也都是一个人,没人来会他。”顿了顿,“雀也没有一只。”

顾允默默放下了茶盏。

谢彧笑吟吟的:“既得空,你肯去么?听闻昔日你在翰林院,对局无败绩,我知道你的棋艺精良。”

顾允才要开口,谢彧又朗朗一笑,锋芒毕露:“不过,也是未逢我。”

顾允“嗯”了声。

谢彧顿了顿,激将不成,不则声了,默默看了顾允一会:“顾知深,你亲口答应过我的。”

顾允不言语。

谢彧仍默默地看着他,又过了一会,顾允离了座:“走罢。”

谢彧眉花眼笑,手一抬:“请。”

到了宅子,金绿山水围屏前,棋枰棋篓早已摆好了,两人对坐,谢彧笑道:“既是我邀你来的,你执白先行罢。”

顾允道:“不必,我执惯黑子了。”

推了会,于是猜先,是顾允执白,四枚座子落好,他才从棋篓里挟起一枚棋子,外头松泉喊了一声:“公子,苏主事到了。”

棋子跌了回去。

苏晓一走进去,谢彧便眉花眼笑的:“苏子熙,你上回断定我请不来顾知深的,现下我可请来了,下罢棋,我们三人正好一同吃午饭。”

苏晓盯着顾允,顾允盯着棋盘。

谢彧适才觉出些不对头,张口要问,有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公子,老爷夫人来了!”

谢彧吃了一惊,几人迎出去,谢氏夫妇迎面过来,谢彧笑道:“爹,娘,你们二位怎么不打一声招呼便上京了?”

黄姝笑着摇手道:“兵家之胜,岂非正要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说着又将苏晓顾允看了一看:“彧儿,这二位都是你的朋友么,彧儿,你可是被衬成蒹葭白苇了。”

苏晓笑着揖身道:“伯母谬赞了,晚生荆州苏晓,见过伯父伯母。”

“苏晓,”谢慎含笑点头,“我听谢彧提起过你,你的文章我也读过,果然文如其人。”

说着又看向顾允,顾允一揖道:“晚生顾允。”礼罢便向谢彧道:“既然令尊令堂来了,我便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黄姝两道柳叶眉又弯了下去:“你们三人是说好了今日一起吃饭的罢,彧儿这虽小,五副碗筷总还是不缺的,挤一挤,不要嫌弃,外头冷,你们进去接着说话罢,我们不搅了。”

苏晓忙笑道:“谢司业经久不见伯父伯母,倒是我们不能打搅,我同顾大人正好在后园逛一逛。”

静雪绵绵,青松翠柏掩映朱红一方六角亭台,明丽如画。

坐入亭子,苏晓扭过头,直直盯着顾允:“我不解甚。”

顾允不则声。

苏晓默了少时:“当日端午,谢司业是说过对弈的话的,大人也是言而有信,来此践约,风雪不阻。”

她本以为顾允对人人都是一样的,不交游,不宴饮,只为公事来往,可原来,只是嫌她。

顾允仍不作声,也不闻苏晓再开口,悄悄一转头,她盯着亭外长松,两行泪涟涟。

顾允怔了怔。

“北地还是风沙大,”苏晓抬起袖子,三下五除二揩去眼泪,“大人,听闻你近日在整顿京营军务?”

顾允“嗯”了声,拢了拢氅衣。

苏晓道:“是冷么?不然我同松泉说一声,咱们去书房坐着罢。”

顾允道:“你不是要在后园逛么?”

苏晓站起身:“都看得熟了,没有想逛,说一说罢了。”

顾允默了默,起了身,慢腾腾跟着苏晓走去书房。

晌午吃饭,一色的江南菜点,饭毕,围坐闲饮虎丘茶。

黄姝笑道:“我要问,你们三人本来凑在一处吃饭,难道都是没有家室的?”说着先看苏晓:“小苏,你有么?”

苏晓笑道:“还没有。”

黄姝笑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可以有了。”

苏晓喝了口茶:“伯母有所不知,如今国事艰难,胡椒苏木折俸已连月了,己身度日尚勉强,如何再谈家小。”

黄姝讶然了:“几个月都是胡椒苏木折俸?朝廷连京官的俸禄都发不起了?太仓就紧缺如此?彧儿,你也没同我们说呀。”说着向谢彧振声道:“我就说你是瘦了,你还矢口否认!”

谢彧哭笑不得:“娘,我还是吃得起饭的。”顿了顿,叹气道:“今年确是十分艰难了,旧年便落下四百万两亏空,今年虽多收了一百万石粮,春夏北直隶旱灾,还有军费一大笔支出,亏空还有四百万两。”

话罢,屋内悄然了,只听得萧萧风雪打窗,门外松泉唤了一声,“宫里来了一位内官,寻顾大人的。”

几人都呆了呆,黄姝摇头笑道:“今日不是除夕么?王事靡盬呀,小顾。”

苏晓便与顾允一起告辞,谢彧将两人送出门,回了正堂,新换了一壶茶水,谢慎捧杯笑道:“彧儿呀,苏晓,的确清新俊秀,有此等交游,正是好一同进益的,只是顾允,你是如何同他有来往的?”

谢彧笑道:“他不好么?”

谢慎笑道:“你看方才吃饭时,他只在眼前一碗虾圆羹里下箸。”

黄姝笑道:“小顾喜欢那道菜?”

谢慎摇了摇头:“非也,那道菜,纵下箸也是寥寥,你再看他身上衣物,也是旧的。”

黄姝笑道:“谢先生,将人家小顾看得这么仔细,你是有什么高论了?”

谢慎正了脸色:“这并非我的高论,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斯人,还是敬而远之方好。”

“看来今人总不如古,”谢彧笑道,“我昨日读《宋书》,颇慕谢弘微为人,弘微少孤,事兄如父,兄弟友穆之至,举世莫及也——诶,后头一句怎么忘了,娘,你记得么?”

黄姝笑眯眯看着谢慎:“我也忘了。”

谢慎将两个人各看一眼:“弘微口不言人短长——我这是在言人短长么?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智不明,何以庙堂存身?”

谢彧笑道:“然我看他,却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谢慎还要开口,谢彧又笑道:“今夜不言庙堂事了,爹。”

谢慎点一点头:“好,不言庙堂事,我们来言一言你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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