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傀儡在陆烟烟的带领下走进了那片划有阵牢的区域，阵牢下方是一潭水池，他脚下踩着一个个玉盘，脚步越深入，两旁的芙蓉灯光就愈加黯淡。

还没到关着增石的阵牢，他就只能凭着池水倒映的团团灯光辨物了。

咕咚。

有东西落入青潭，震碎了流光倒影，惊起一片涟漪。

小傀儡远远听到增石的碎碎念叨：“爹，娘，原来做个仙君还这样危险！我还以为只需要在天庭上享清福就好。”

“不过我也不后悔，来这短短几日，见到了好多新鲜事。”

“就是没办法和你们说了。”

循着脚步声望去，增石看到了小傀儡熟悉的身影，肩上的小黄鸟也跟着叽叽喳喳叫起来。

“小傀……傀儡师！你来啦！”

增石把手中的石头随手抛进了池子里，任其砸出几朵水花。

被困的当晚，小傀儡就来找了他，让他不要透露自己是魔君小傀儡的事。增石刚才一兴奋，差点给忘了。

小傀儡朝增石招手，走过去和他坐到一块，接过了他手中的石头，用力地掷到水中，平静地观望着水花四溅。

增石挪远了一点，惴惴不安道：“你离我远点吧小仙君，我怕我会传染给你。”

小傀儡的视线从水面收回：“传染什么？”

“嗔念啊，那个法阵总不可能对我什么影响都没有吧，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这才成仙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享受仙君的快乐呢，就要栽到魔兽手中了。”增石的不甘化为了一声长叹，“更可惜的是，我成仙是想着济世救民，福泽乡邻，辉华增氏以显父母。结果却是连自身都难保，更没办法救你出去。”

小傀儡听着他的诉苦，想起了嗔魔告诉他的话。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还没从思绪里抽身，小傀儡发现自己已经被增石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小傀儡手足无措，他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自己该做出什么动作。

“别怕，让他抱着就好。人在失意时会寻求寄托，这样做可以消减不快，仙也不例外。”

是主人的声音。

小傀儡慢慢适应了这样被抱着的感觉。

等到增石松开了他，小傀儡凑近了仔细打量了增石的表情，心下了然。

主人说的是对的。

增小仙君确实没有刚才那么郁闷了。

“增小仙君灵力还在吗？”小傀儡问他。

“灵力倒是还在。”增石手指轻抬，刚被他扔到河里的石子就飘到了他们面前。

小傀儡倒不意外，他摸着两人正坐着的石台边缘：“你知道这个阵法有什么用吗？”

“除了防止我逃出去，还有什么用？”增石迷惑不解。

小傀儡没有立刻回答他，而增石在略一思量后确实有了答案：“我明白了，你是说这个阵法会吸取我身上的灵力？”

“对。”

“真的吗？这么说这阵法对我没有作用啦！我也没有受嗔念影响是吗？”增石大喜过望，他侧过身又一把紧紧抱住小傀儡。

与此同时，刚刚被他挑到空中的石头重重落下，扬起的水花溅了两个人一脸。

增石用仙法抹去了两个人脸上的水迹，惭愧地笑着。

“增小仙君还记得吗，你来之前，魔君是不是在你身上施了法？”

“好像是，我还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增石的手指摸上了自己眉心，这里和以往没什么区别，没多一块什么，也没少什么。

小傀儡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水岸下躺着一个走兽，目光如炬地透过水面朝他们这里望着。那是被陆烟烟吩咐来听墙角的人，按陆烟烟的原话来说是盯梢。

他听不见两个人刚才说的悄悄话内容，但看到了白衣小仙君听完话后变得欣喜若狂，说了一句——

“说了一句什么？”

嗔魔听了他汇报完所见到的事情，紧接着就问。

“那个小仙君很兴奋地说，那他就更不能走了，得在里面做内应。”

嗔魔越发捉摸不透了：“他不愿走究竟是何原因？”

陆烟烟也猜测：“他们不会谋划什么对大人不利的事吧。”

“就他一个人，能搅起多大风浪。”嗔魔冷哼一声，“去把他叫过来。本君就不信魔君能有什么本事，可以让他的意志坚定到不受我的影响。”

厅堂中只剩下了嗔魔和陆烟烟。

增石被叫了过来，嗔魔给他赐座，又是给他看茶。

“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增石落座后小声嘟囔着。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够小，但却低估了魔兽的耳力敏锐。

座上的嗔魔脸色黑了又黑。他只能假装没听到。“增小仙君来本君的魔堡也有数日了，看起来已经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晚辈平时能活动的地方也就那么一小片，谈何适不适应？”增石坦然陈述了想法，回想起了那日不幸的遭遇，“怪我刚进魔堡，一时觉得新奇，驻足时间太长，忘记自己还身在险境，否则也不会被困此处了。”

增石左顾右盼，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二楼的金帘上，那是一串串长长的金羽衔接而成的掩帘，若有风穿过，金灿灿的羽毛便会在风中摇曳轻荡：“听说这地方是魔府的仿品，为什么不能自己建一个更独特的？二楼的金羽帘当真是绚丽夺目，那日我就是被此物吸引，这也是魔府里的吗，魔府素来尊鹓雏也就是金凤为祥物，这长羽莫非都是凤羽吗？我可以上去摸……”

嗔魔半天插不上话，只能坐在座上轻咳，试图把他拉回正题：“增仙君可记得当时来这是为办什么事？又是受了何人所托？上次被关在这的十四位仙君刚被抓来没多久，就被人救走了，可增仙君你在我这待了好些日子，也没见到有人前来，让我好心急。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情，因为我也有过不被人待见的经历，后来我发现，当我有了生杀权后，我可以果断地除掉我讨厌的人和讨厌我的人，也不需要靠任何人来帮我。”

增石没被他的话绕进去，他心里只记得一件事：“可是……把我关进来的不是你嘛？”

“……”

嗔魔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本就惨白无血的面容更加难看了。须臾，等脸色缓和了些，他开口问：“增仙君想不想回到其他仙君身边？或者回到清源郡？”

清源郡，是增氏一脉所在地。

听到自己故乡，增石心中一紧。他立马摇摇头，义正辞严道：“不行，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回去。”

“增仙君有什么任务，比保护自己氏族的安危还要重要？”嗔魔说着化出了虚实镜，状似无意道，“最近增仙君没发现我这里的异人更多了吗，曲苏赵氏、墨凌云氏的人都在，存在了近千年的修仙世家啊，说没就没。”

虚实镜上出现的是身着赵氏、云氏家族服的人在同族间开始了激烈争吵和厮杀，往日并肩作战的兄弟姐妹刀剑相向，几百年的功力都用到了自己人身上，地上血流成河横尸遍地，族服已染成一片腥稠的血红，怎么也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虚实镜上的画面，增石看得清清楚楚。

一闭上眼，满目全是血红。

-

“主人，增小仙君已经出了魔堡。”

听到小傀儡的汇报，朗薄渊点了点头，一切还都在计划之内。

从小傀儡口中，朗薄渊得知了增石的情况。他让小傀儡去找增石，悄悄告诉他自己已分给了他部分灵力，让他安下心来。

其实点在他眉心的法不过是对他施了护心术，防止灵力泄露，此法是魔族独有，只有他才能破。

增石的反应果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是欺骗了他，好在也确实达到了让嗔魔忌惮的效果。

而什么都没得到的嗔魔定不会这么爽快地放人。

“嗔魔提了什么条件？”

“临走前，嗔魔让增小仙君喝完茶方可离开。”

朗薄渊略一思量，便知道这茶里是嗔魔下了一番“心血”做的。“我去魔堡那日，给你了两滴药，可有让增小仙君饮下？”

因这药能暂时让人免疫嗔念，在他眼里来得实在难得珍贵，朗薄渊事先留了两滴以防不测，交给了小傀儡保管。

没想到这就用到了。

茶中既有嗔魔的血，就必会使增小仙君染上嗔念。增石不会有他这么幸运，只被嗔魔种了嗔念的种。那药，就他的情况而言，还是有效的。

“增小仙君临走前来找我道别，我便把药交给了他。”

“做的不错。”不用他吩咐也能想到这一步，确实让他省了不少心。朗薄渊顿了一下，“只是，暂时还得委屈你在魔堡里多待一段时间。”

“主人不必为我担忧，我相信主人一定会除掉魔兽，救万民于水火中。”

救万民？不是救你自己？

朗薄渊心有疑惑，小傀儡什么时候心胸这么宽广了。

现在身上还有嗔念，朗薄渊心里也没底，但小傀儡这么信任他，还是让他大受鼓舞。

“主人，魔族的伤者怎么样了？”

“服了嗔魔给的药后，都好得差不多了。”

“主人，我还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

“什么事？”朗薄渊在心里纳闷小傀儡是不是被增石的热情和好奇心传染了，怎么突然这么多问题。

“神和仙都以霖雨苍生为己任，那么我们魔族的使命又是什么？”

这问题，还真有意思。相当于是在问他魔族存在的意义了。

朗薄渊在门派里修炼时，曾思考过同样的问题。

他沉吟片刻：“事有黑白，人有善恶，善恶终是一念，占有、争抢、嫉妒、傲慢皆为恶念之源，恶念难除，便只能加以约束，以念化力。其二，虚实相生，阴阳相成，六界处于万般变幻中，魔、妖之于神、仙两界，是维持调和之玄机。”

“多谢主人解我心头所惑，只是我愚笨，还得再想想。”

随后小傀儡就没了声音，似在那头仔细消化他话里的含意。

朗薄渊还想问他何出此问，转念一想，就有了答案。

他兴许是从嗔魔那里听到了什么话。

“听说你新炼了一个傀儡，还和万花仙尊有几分相像，怎么没带着他？”走在一旁的孟鹤西问道。

“嗔魔认为他和万花仙尊有关系，把他关在了魔堡里。”

他们二人正穿梭在街巷中，身后跟着一队人，这些都是他们一路挨家挨户找到的幸存者。

“我听几个仙君都在传，你是专门仿着万花仙尊的模样炼的傀儡，对他喜欢得很，万事百般纵容，怎么不去救他？”

朗薄渊但笑不语。

仙友们不去写书真的可惜了。

从身边所有人的话里都能听出他与万花仙尊的关系非比寻常，若说他不认识万花仙尊，恐怕也没人会信。

这种事，还是放在心里少说为好，以免引人怀疑。

见他不语，孟鹤西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问：“万花仙尊是在魔府后山消失的，你可知晓万花仙尊的真正下落，还是说，他真的已经……”

“你就没想过，小傀儡就是万花仙尊？”

孟鹤西果断摇头否定：“万花仙尊不会受魔兽影响，又怎么可能会被人乘机做成傀儡。”

朗薄渊在心里暗暗嘲弄，万花仙尊真有这么厉害么。

“墨凌云氏。”街那边，孟鹤西看到了熟悉的家族服，话音里满是惋惜，“又是一个名门望族，这已是第二个被灭族的修仙世家了。”

朗薄渊忍着身上麻麻痒痒的不适感，朝着那抹杏色身影望去，忽问：“孟川，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