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隽的话不好听,但却是大实话。
贺小溪与他们大嫂庞冬妮同龄,可现在她看起来与庞冬妮都不像是一代人了,可以想象她在田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的婆婆和丈夫就不说了,他们与她没有任何血缘,除了偶尔说得好听外,到了真正涉及利益的时候,只会拿她当外人。
就连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田光宗,也受父亲和祖母的影响,把贺小溪这个母亲当成管他吃穿的奴隶。
而妹妹田慧,在田光宗看来,就是抢他营养的讨债鬼,她唯一的用处就是长大后赚彩礼,可以拿来给他娶媳妇。
贺小溪生下他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多生一个赔钱货呢?所以贺小溪也亏欠他。
更何况,有时候贺小溪还护着那个讨债鬼。
于是,田光宗就更理直气壮地使唤贺小溪、向她提要求。
贺小溪呢,只会尽量满足他、哄着他,连推脱都很少,更别提批评、教育了。
贺明隽没兴趣去探究熊孩子是怎样养成的。
他只知道,到目前为止,贺小溪是他发现的唯一有点特长的人。
制作最普通的衣服也体现不了什么水平,但至少能看出贺小溪的缝纫技术比其他人强。
贺明隽觉得可以挖掘一下。
就算当不了设计师,做个裁缝开间小铺子应该还是可以的,或许以后能往服装生意方面发展。
所以,贺明隽不允许有人拖贺小溪的后腿。
至于贺小溪本人的意见……那重要吗?
一个失去自我的人,毫无主见可言。
贺明隽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贺小溪说:“你每天这么折腾,要多久能把衣服做完?他们如果需要的你的话,会来接你的。”
他的态度实在不算好。
但一向喜欢和他呛声的贺小草这次却没反驳他,而是拉着贺小溪劝:“大姐,你就留下吧。我们多长时间都没有睡一起好好说说话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多住两天。”
贺小溪没再敢坚持说要回家,只是委婉地提出:“家里也住不下……”
“住得下!”贺小草强硬地把大姐往回拽。
这时廖春花动了动唇,只是她还没出声,贺明隽先开了口:“这些晚上再说,现在天还亮着,还能再做两件衣服。”
他简直像一个监工的坏地主。
像是突然想起,贺明隽又轻飘飘地说:“对了,如果有合适的边角料,先做一个书包。”
现在的书包都是那种斜挎包,单层的,容量十分有限,但也足够用,因为现在的小学生就两门课。
贺小溪大概是觉得现在的弟弟太陌生,她讷讷应了一声,也没敢多问。
庞冬妮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起来。
廖春花不解地问:“做书包干啥?你那书包不是还好好的吗?那还是买的……”
她以为贺明隽是给自己要的。
贺明隽轻描淡写地回答:“大丫到了上学的年纪,现在家里也有余钱,送她去上学吧。”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好像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才怪!
贺小溪与贺小草两姐妹听了,都难掩惊讶。
廖春花更是面色沉重地皱起了眉,只是当着大家的面,她没直接说出反对的话。
但她显然很不高兴,对着贺明隽都没好脸色。
贺明隽像是没察觉她的情绪,继续说:“有了学识,等她长大了才好找工作。”
他没有将什么读书明智的大道理,说服人要讲究对症下药。
诱之以利才更可能让廖春花心动。
奈何,有他这个反面例子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廖春花抄起一个剥完的玉米芯子就朝贺明隽砸去,骂道:“你说得倒轻巧!你自己可是高中生,当上工人了吗?一分钱不挣,成天就会惦记老娘的钱包。”
贺明隽轻叹一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看不上那些又累、工资还低的工作。”
这种听起来十分好高骛远的话,放到贺明隽身上,其实是实情。
除了任务要求外,贺明隽也确实对现在的大多工作没有兴趣。
“我以后肯定能让家里富起来的。”贺明隽维持人设这么说道。
他自己不工作,可以督促其余人赚钱。
然后,贺明隽继续对廖春花劝道:“现在上学的人越来越多,以后没学历的人更难找到工作了。再说,如果大丫她们连字都不识、一百个数都数不清,容易被人骗。”
廖春花就说:“你反正在家闲着没事干,就教教她们,还花那冤枉钱干啥?”
贺明隽:“那怎么能一样?我在家教她们的话,她们的户口上不还是没有学历?”
话说,贺大丫、贺二丫好像还没有上户口。
这时庞冬妮也犹豫着开口:“妈,就让大丫去上学吧。我娘家邻居的一个姑娘,才初中毕业,就端上了铁饭碗,今年还嫁到镇上去了,听说彩礼都不少……”
庞冬妮说得更现实,但廖春花依旧不为所动:“哼,等她学出来了,刚好嫁到别人家,给婆家赚钱。”
“大丫她……”庞冬妮挣扎着,还想继续劝。
贺明隽却截过话头:“那就让大丫晚两年结婚,把自己花掉的学费挣出来再说。”
他的语气平淡,又透着理所当然。
重要的是第一步,先把贺大丫送到学校。之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所以贺明隽毫无心理负担地代替贺大丫承诺。
廖春花听到这话,神色有所缓和,但依旧没有松口:“谁知道她将来能不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再说,村里哪个姑娘要是出嫁晚了,就成了老姑娘,会惹人笑话,更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
她的话就是现在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在农村,不结婚就是一项大罪,比偷鸡摸狗还要受非议。
不只女性如此,男人如果二十好几还没结婚,就要被叫“光棍”了。
贺明隽不在乎这些,但廖春花在意。
若直接劝廖春花无视别人的看法,可能没什么效果。
于是贺明隽只根据廖春花的那句“会惹人笑话”反驳:“嘲笑是因为他们无知,国家规定的男性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岁,女性是二十岁,肯定是有道理的。年龄太小生下的孩子容易出问题,现在城里人都结婚晚,难道他们比村里这些半点不懂医学知识的人笨吗?”
犹嫌这番话欠缺说服力,贺明隽又补充了个例子:“结婚早还有一个风险,就是不能领证,你看贺小草,男方不认账了,她根本没办法找人负责。”
贺小草:“……”
贺小草的眼神想杀人。
最后,贺明隽总结道:“所以,如果将来大丫有了好工作,晚几年再考虑结婚的事,也挺好的。供她上学,比种地获得的回报高。”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
在开口前他还要斟酌两秒,尽量用通俗的表述。
然而,廖春花听完,又将眉头皱起,问:“啥回报?”
她刚才在想贺明隽说的“年龄太小生下的孩子容易出问题”,好像有道理……
她头胎生的贺大山脑子就不太灵光,她的幺儿是最聪明的,小溪也比她妹妹小草笨。
难道真的是晚点生孩子比较好?
那等以后再有人阴阳怪气她幺儿娶不到媳妇,那她就有得说了。
因为注意力被分散,贺明隽后面的话只进了廖春花的耳朵,却没过她的脑子。
再加上贺明隽的话对廖春花来说还是有点太文雅了,她听到了最后那句话,但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小草就替贺明隽翻译:“他的意思是,让大丫上学很划算,比种地赚得多。妈,我觉得有道理,送大丫去上学吧。她这个年纪,在家也干不了什么活……”
“你插什么话?”对着贺小草,廖春花更加不客气,“她的学费你出?”
贺小草不服气地紧抿着唇,却没法硬气地说出那句“我出就我出”。
贺明隽觉得贺小草完全是来帮倒忙的。
提什么贺大丫在家里干的活呢?那只会让廖春花联想起贺大丫的作用、没了她以后那些琐碎的活儿就没人做了,
贺明隽只好继续说:“小学每学期的学杂费也就三四块钱,现在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有三四十,也就是说,她一个月就能将小学学费挣回来。”
他们这边小学是五年制,学杂费视年级和学校不同从三元到五元不等。
中学在今年又恢复三三分段制,即初高中各三年。按照贺大丫的进度,等她读中学时,学费会上涨不少。
但这些就没必要和廖春花说了。
贺明隽只讲好的方面:“假如她初中毕业就工作,到二十岁结婚,你算算,她这些年能挣多少钱?”
廖春花先是十分期待地问:“多少?”
但很快,她就把脸上的笑一收,骂道:“你少给老娘画饼!想当工人是那么容易的吗?你都念完高中了,到现在不还是没工作?”
贺明隽没有顺着她的话为自己辩解,而是继续将话题放到贺大丫身上:“大丫肯定可以找到工作的,她那么懂事,又能吃苦。”
这时,庞冬妮轻轻推了贺大丫一把。
贺大丫就揪着衣角,紧张又坚定地对着廖春花表态:“奶,我以后挣了钱都给你。”
廖春花“哼”了一声,说:“当年你小叔也是这么哄我的。”
贺大丫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贺明隽只能再次出马:“那怎么能叫哄呢?我只是现在还没开始挣钱。等明年开春,我就去县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我们现在说的是大丫上学的事……”
廖春花打断他:“那等你挣了钱再说,你要是有钱了,想送谁上学我也管不着。”
“那不行,我先前就说了,挣的钱都要交给妈。”贺明隽说了句好听话。
这句承诺多半会成为空头支票了。
但廖春花听了还是高兴。
贺明隽继续道:“关键是,大丫晚一年上学,就晚一年参加工作。社会在继续发展,以后上学的人会越来越多,耽误一年不知道要错过多少机会。”
他一锤定音:“明天就送她去学校吧。”
现在农忙假才结束,明天还是周一。
“反正学杂费就是那么多,少念一天书就亏了一天的钱。”
廖春花听了,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她又觉得不对——她什么时候答应要送大丫去上学了?
庞冬妮适时开口:“我和她爸都不做新衣服了,以后我们除了地里的话,再想办法多挣点钱。妈,就送大丫去上学吧。二丫也五岁了,扫地、烧火这些活儿二丫也能做……”
廖春花瞪她一眼,说:“你啥意思?这话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磋磨儿媳妇呢。”
然后廖春花又虎着脸,用训斥的语气对贺大丫道:“到了学校你可要好好学习,要是成绩差了,我就不给你交学费了。”
贺大丫像是高兴傻了,整个人愣愣的。
庞冬妮一脸喜意地按着大丫的脑袋让她点头,又帮她保证:“大丫肯定会用功学习的,等她以后工作了,保证会孝敬妈……”
顿了一下,庞冬妮对贺大丫说:“还有你小叔,小叔对你好,你也要记得。”
只是动动嘴皮子的贺明隽很是厚颜无耻地点头。
廖春花瞥见了,就骂他:“干啥等着别人的闺女孝敬啊?你将来不会自己生?还有你说的……”
贺明隽理直气壮:“我大哥又不是别人。”
他说着,将脚边的篮子又提起,开口:“对了……”
廖春花也看见了,先一步问:“哪儿来的篮子?”
贺明隽将上面的玉米叶拨开,露出那只死透的老母鸡。
他说:“晚上炖了吧。”
“这、这是从哪儿弄的?”廖春花震惊,打量贺明隽的眼神充满怀疑。
贺明隽:“买的。”
“买的?!”廖春花提高了声音,“昨天才吃过肉,你今天又买鸡!不对,你哪儿来的钱?”
就他那钱在兜里都过不了夜的做派,还能有钱买一只老母鸡?
廖春花怀疑:“你是不是贪了我的钱?”
贺明隽无语片刻,解释:“没有,是我下午去找……”
他话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