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混杂了一丝浅淡的血腥味，被加大功率的换气系统无声抽走，轻飘飘掠过利瑞的鼻息。
紧绷的神经好像断了，利瑞毫不掩饰地长出一口气，平直的腰背垮成半个括弧，神情崩溃：
“组长，古地球进化到近现代时期就已经禁止严刑逼供了。”
在极致痛苦压迫下，想要什么证词都能拿到。联盟医疗的发达程度向来领先其他领域，边扯神经边维持生命体征都在技术允许范围内，要是法律也允许，太空警署的破案效率能提高百分之两百。
这种荒谬的事在梦里想想也就算了，利瑞真没想到有一天能被上级强压着对嫌犯上酷刑。
白庭站在舱盖透明的医疗舱旁边，在屏幕上戳戳点点，看似聚精会神地调整参数，实际执行紧急治疗程序的医疗舱根本不理会他。
“物资紧张，征用一点压缩营养液给嫌犯不算严刑逼供。”白庭放过医疗舱也放过巴尔，转身看着利瑞，“法条细则解释里没有这一项。”
利瑞更绝望了。
白庭在霍塔星收获不小，不仅抓到“不小心”没能及时撤离的真巴尔，还在暗巷搜出大量压缩营养液。
当时参与搜查的警察一大半来自霍塔星本土警署，看到疑似战争年代都吃不完的巨量物资差点把专案组都拖到大街上，让白庭亲眼看看为流浪汉设置的免费营养餐机器，以此洗清冤屈。
白庭选择相信霍塔星警署，认定这帮人贩子是脑子有坑，然后带走了所有压缩营养液。
物证入库的时候，利瑞第一反应就是里面藏了毒品，就取了一小部分送去检验具体品种，没想到结果是空。
利瑞两根手指杵着太阳穴，很想穿越回去把当时听信白庭鬼话的自己掐死然后立刻砸了摄像头，免得接下来的画面传出去。
通过了毒品检验的营养液又被送去分析成分，彻底确定没问题只是部分微量化学成分被替换成同分异构体，效果并没有太大变化之后，白庭突然觉得有这么多物资不吃怪可惜的，然后自己给自己批了调用物证申请，给某位单独隔离的重要嫌犯吃了。
巴尔非常抗拒，白庭非常坚决。
等利瑞意识到白庭没打算让巴尔吃一顿正常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巴尔被迫喝下足以支撑一个月的营养液。
营养液本来就容易消化，又有医疗舱根据身体状况为他注射促进吸收的药剂，才过去三天，巴尔身上就开始出现无法自然愈合的细小伤口，而且在没有干预的情况下继续加深。
医疗舱的抓手不可能造成这种形态的伤口，简单排查一下巴尔从被抓到出现伤口接触过的东西，就能确定是营养液的问题。
今天刚好轮到利瑞看管，但医疗舱发出警报立刻招来了白庭，他也没干嘛，拍了几张照就不管了。
现在医疗舱停止报警，他却站在一边不知道看什么。利瑞抬头瞄了一眼记录审讯过程用的摄像头，心有余悸地确认还关着，疲惫地问道：“组长，你是故意的吧。”
从他逼巴尔喝过量营养液就看出来了，但事发突然，利瑞根本来不及下贼船，只能强装镇定把医疗舱转成紧急治疗模式，好歹捞回巴尔一条命。
她救人的时候白庭正在写申请，大概意思是霍塔星出现了有极强危害性的新型营养液，专案组带来的设备不够先进没查出问题，所以准备送一点样品回去，希望总长官先生能及时签收。
申请很长，利瑞处理完医疗舱还有幸看到白庭编辑最后一句话：“机密，别透漏给实习警。”
利瑞：“……”
针对得有点太明显了，又不是警校实习季，况且检验科从来不收实习生。
警署记录办案过程用的摄像头都没开，机甲自带的监控有莫宁杨帮忙处理，白庭表情相当坦然：“查不出问题大家都别干了。”
利瑞：“…………”这样好么。
可能是她脸上的无语太过明显，白庭又正好有空，难得愿意耐心地解释一回：“不是常见的毒品或违禁药物，检验科要分析很久，现在正好有临床试验结果，不用白不用。”
“偷换概念。”利瑞丝毫不留情地评价，说完脸又垮下来，叹了一口气。
临床试验结果根本不是正好有，他分明就是故意用巴尔试药！
白庭欣然接受了她的意见。
大量囤积营养液非常可疑，但首先应该怀疑是否真的有足以匹配物资的人数，而不是认定营养液有问题。要是没有巴尔这一出，科瑞尔大概不会同意白庭的申请，可现在，他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
血腥味挥之不去，医疗舱的密闭效果很好，说明巴尔的伤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利瑞莫名有些同情他，说：“组长，你先去休息吧。”
再不走还不知道要对嫌犯做出什么试探规则底线的事。
白庭很清晰地“嗯”了一声，但没走，对着昏迷不醒的巴尔拍了张照。
利瑞：“……又怎么了？”
“伤势恶化速度很快，催一下那边的进度。”白庭头也不回。
样本还在路上，但检验科可以先研究他们发过去的成分分析报告。利瑞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深吸一口气：“去休息吧组长，我看您是太累了。”
白庭刚好编辑完，关掉个人终端：“其他嫌犯没有动静吗？”
“没有，从监控看，抄得越来越认真了。”利瑞说，“思想进步很明显。”
白庭没说话，静静地和她对视一会，利瑞迟钝地反应过来：“……哦，没闹鬼。”
不仅没闹，而且多次被看守警夸赞认真，利瑞都快忘了他之前干过的混账事，开始琢磨怎么给他减免刑期。
最终拍板的白庭组长听完貌似有些疑惑，想说些质疑一下，但很快选择相信利瑞干不出那么不靠谱的事，点点头离开。
空间站不分昼夜，白庭习惯性参考元慈星标准时，但警署外出办案的原则是以距离最近的星球为参考单位。
在机甲上待久了，不知不觉间他和其他人的时间观念错开了很多，利瑞以为他忙了十几个小时，其实不然。
唯一和他同步的就是莫宁杨，一看到白庭从审讯室出来，就接通了最近的广播喊他。
“这空间站不对劲。”莫宁杨好像很纠结，“能量场扫描图不完整。”
白庭本来就打算去找他，脚步一点没停，可莫宁杨还嫌他不够快，隐藏小广播从墙上弹下来，精准贴到他耳垂上：“扫描图没有达到扫描功能的极限大小，还缺了一大片。”
“重型机甲的扫描范围超过中小型空间站很正常。”
“外围测量数据确实不到全部扫描范围。”莫宁杨先是承认，接着话锋突转，“可是测量数据和扫描图上检测到的范围对不上。”
白庭走进总控室，小广播里的声音短暂地和现实声音重叠：“你现在才测量空间站外部尺寸？”
莫宁杨略显心虚：“马多林给了空间站规划图，和扫描出来的能量场完全相符。”
空间站外围形状和扫描图相符，只是长度数据有出入。而由于建造材料也有厚度，外围数据和内部数据总有些对不上，他没太在意，直到今天才发觉内部空间似乎不够大。
“没被发现的那部分空间完全隐藏在机甲收发平台下，用反扫描材料覆盖了一层，估计在连接处也有反扫描材料，整个空间就像隐形了一样。”
莫宁杨很头疼，他不是技术兵，这些数据合不合理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内。
出差一趟从指挥官被迫成长为全能选手，莫宁杨恨恨地握拳捶操纵盘，机甲不太明显地晃动了一下，无声表达不满。
白庭：“莫上校，你被马多林骗得团团转啊。”
莫宁杨：“……”
语气很欠揍，说出来的话更欠揍，莫宁杨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拳：“赶紧想想怎么办吧，是逼马多林自己说还是直接上导弹。”
一听就是急了，白庭没还手，言简意赅：“强拆。”
莫宁杨不喜欢这个方案，摸着下巴意有所指：“听说你们在霍塔星缴获的营养液有奇效。”
“不能严刑逼供。”白庭摸着良心，“记得从外面拆。”
巴尔还能用不知情糊弄过去，再来一个马多林就不好解释了。白庭也不指望这个半疯不疯的亡命之徒愿意主动交代，只能他们自己动手。
隐藏空间在机甲收发平台下面，从空间站内拆势必会破坏收发平台，所以只剩下一个选择——从外面拆。
白庭最后强调：“别炸到其他人。”
这个空间站隐蔽性高，但防御在导弹面前可以忽略不计。既要突破底部，又不能顺带炸掉整个空间站，对驾驶员的技术要求太高了。
白庭倒是不担心莫宁杨会失手让专案组有来无回，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重型机甲推出对接通道，缓缓挪向最近的小机甲，莫宁杨抬手拍拍白庭的肩，副驾驶座顺着他的力道转动：
“要求这么多，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莫宁杨说，“自己动手，想打成什么样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