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思是极为复杂的，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纵使是从未有过失手的顾怜尘在此时，在面对自己之时也难免失了手。
他有了一个绝不可能，绝不该有的怀疑——“我”在欺骗我。
为什么自出生起便有种莫名的感觉一直在引导我？为什么我会拼尽全力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明明他是顾家，千年难遇的天才却选择逃离家族；明明他没有任何的素材，却能够研究出反制他们的器具；明明他并非凡人，却能知道只在凡俗界存在的‘尊位’；明明他性格多疑，却从不会怀疑脑海中莫名多出的信息……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个不可能的事实——“我”在欺骗我，“我”并不可信。
顾怜尘的脚步一顿，他抬头望向那暗道的出口，又转头望向还有些不安的小狗。
他需要一个绝对稳定的锚点。
“小柯，过来。”
被点到名的小狗一改方才的阴郁不安，换回那副傻乎乎的笑容凑了上去。
两双分离的手再次交握起来，他们在此刻并肩而行，一起走向未知。
暗道之外，宫殿林立，道路复杂，其中不乏凤梧给胡媚准备的“惊喜”，可偏偏到了此处她才“收下”，这巧合未免有些太刻意了。
讨厌的恶趣味。
突然冒出的想法让顾怜尘打消了立刻离开的念头，有些冰凉的视线落在正眼神交缠的二人身上。
“二位似乎遇上了些麻烦。”
凤梧听到顾怜尘的声音忽然神色一片空白，她僵硬的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顾怜尘。
她好像明白了。
莫大的悲哀将她笼罩，心中那最后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她到底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拥有与虎谋皮的能力？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却被她迅速咽下。
她无法反抗了。
“顾仙君既已取道所需之物何必在此停留？”
许是情绪还未平复的缘故，凤梧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明显的变化令胡媚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只是很快便消失不见。
顾怜尘看她这般知道对方也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傀儡，自己无法从她这得到信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再度归于平静。
他牵起小狗的缰绳，带着这只还在摇着尾巴的小狗一点点远离这即将混乱的地方。
偌大的皇宫少了两个并不友善的外来者，这是件好事，里边之人却不见有丝毫的放松。
那位总是端坐于高位是众生的帝王，在此刻弯了腰，低了头，她抱起早已不属于自己的爱人，一步步走向高大的宫殿。
皇宫之外那只忠诚的火狐不知何时听闻了此处的情况，不顾侍卫的阻拦，冲进皇宫，带着满身的伤痕拦在她面前，誓要从恶龙手中救出公主。
年轻的火狐不知天高地厚，向着恶龙亮出自己尚且稚嫩的爪牙。
这是不敬，是挑衅，是对皇权的冒犯。
她本是得天地认可的人皇，纵使权柄被剥夺，也绝非是一只三尾狐妖可以对抗的，可她却只是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做，任由那只狐妖辱骂。
有侍卫闻此动静前来查看，见到有人冲撞圣上，慌忙上前想要阻止，却迫于妖与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而无能为力。
着急的侍卫朝着外边高声呼救，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向此处聚集，原本安静的皇宫兀的热闹起来，只是事件中心的二人始终保持着沉默。
不再年轻的帝王垂着头，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位疲惫的君主，带着她的爱人踏入昔日生活的宫殿，身后的大门在她进入的一瞬，缓缓闭合，隔绝了她与外界最后一次联系。
耳旁再没有任何的喧嚣，只余下二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一点点侵蚀着这片过分安静的空间。
凤梧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一下瘫坐在地，只是那双手却仍死死抱住怀中之人。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答应？
为什么她没有追上？
为什么她们注定分离？
为什么这一切都没法改变？
为什么......
是她？
多年前那位国师的预言再一次萦绕在她耳侧。
“陛下，‘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结局已定啊......”
既定的结局吗？
那又为什么让她们拥有那些过往？
凤梧忽然意识到她好像......
什么也没留下......
儿时的母妃，少时的皇兄，现在的瑞雪......
她大概是最无用的帝王了。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如丝线般将她包裹束缚，鼻尖的氧气愈发稀薄，过分的缺氧令他眼前阵阵发黑，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
现在的他就好似一条溺水的鱼，在水中疯狂的挣扎，在最后才发现离了这水，她......
活不了......
曾经所有的挣扎，不过是对方为自己留下的一点喘息空间罢了。
没有意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是她的错，是她亲手将她们送上这条绝路......
环在腰间的手臂忽的松开，胡媚感受到变化，下意识抬头望去，入眼的是一张空洞的、毫无生气的面庞。
她快撑不下去了。
胡媚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令她胀痛不已。
当她们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她清楚啊.......
她比谁都清楚。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爱人呐，本该是一统天下的人皇，却偏偏生在了这个时代——仙界沉没，幽冥破碎，天道失踪，证神之道隐匿，界壁摇摇欲坠。
在这个万物凋零的时代，所有人都自身难保，而她能做的，也只有为凤梧博一个来世，为她们博一个虚幻的未来。
宫殿内一片寂静，尽到二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宫殿外人声鼎沸，热闹到每个人“的声音都模糊不清。
偌大的皇宫陷入了一个怪诞、诡谲的状态，好似一场无厘头的黑白默剧，既热闹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