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嘭”

房间窗口的正下方是一方灌木丛，小玩偶从窗口掉下，径直掉落到灌木丛之间，被专门负责绿化的工作人员精心养护的灌木丛猛然受到掉落之物的冲击，噌的一下，细小标准的圆三角叶子脱落枝干，四散飞落，或回到灌木丛生根的土壤，或飘落到与土壤完全相隔的水泥马路上。

“啪”

又是一声，被玩偶身躯压下的枝丫得到了土壤的支持，有了力道，反作用力下回到原本待着的地方。

压在枝丫上面的小玩偶在枝条回弹的作用力下，一个小小的翻身，身子翻出了灌木丛外，没了支撑，只得在重力作用下直愣愣地摔向水泥地面。

九三站起身，布料小手拍掉沾上的灰尘和小叶子。

这已经是今天内她第三次做这个动作，拍掉自己身上的灰。

晒干了放开夹子取下一次，问斯塔漠名字时一次，现在又是一次。

不同的大概是，前两次是在天台上摔到地上时距离不高，这一次的距离就比较高了。

嗯......

小玩偶抬头看了看，她掉下来的地方是三楼。这个距离，对于人类来说，好像最起码也会摔个半残身体骨折，躺医院很久那种。

那是算很高了。

而且这次除了灰尘，身上还多沾上了细小叶子。

但玩偶不会因这种距离受伤，这一点就很好。

“正门，往前走。”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九三抬头，斯塔漠卷起她将她丢下去的触手变了方向，直直地指向左侧。

医院的正大门就在那，斯塔漠画的地图上的起始点就是从医院正大门开始。

小玩偶没有动，顺着斯塔漠的出手往上，他放置着藻绿们的大脑袋旁边，同样从衣袖里伸出来的另一条触手也举了起来，卷着从九三手中接过的档案。

卷起档案的触手挥动了两下，像是在同小玩偶说，它就在这，安心。

看着仍旧站在原地，还是没有行动的小玩偶，斯塔漠干脆挥舞起了自己的几条触手。

模仿着人类身体留下记忆中的告别举动。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小玩偶进行下一次见面了。

可能是几天后，也可能是一两周，一两个月后。

谁知道呢，他一向很信自己的预感。

下一次见面，小玩偶一定能带给他惊喜。

所以小玩偶要快点出发了。

反正布料与棉絮做的玩偶又不会受伤，从窗口丢下去也只是会沾点灰尘。

她的步子太小，要是自己走下去到大门口，可还要好一会儿。

早点出发，斯塔漠期待的惊喜便能早点到来。

档案袋随着触手在空中划出几个圆弧，九三收回视线。

她该出发了。

该去爷爷的家里看看了。

斯塔漠的路线图实在画的很清楚，九三跟着路线图走，这一次路上只遇到了几个低阶异种，对街上出现了一个会自己走动说话的玩偶毫无兴趣。

没有遇到人类，到现在为止还活着的人类也不会随便在大街上乱逛。

爷爷的家离医院的距离不算远，一路相当顺畅，玩偶很快来到了斯塔漠画的路线图上的终点。

玩偶的视线落在右侧，一块斑驳的，一眼便能看出放置了许久的金色板块上，被早已凝固的鲜血掩盖之下显示的几个镂空大字。

桂季小区。

是她要找的地方，九三抬步走了进去。

越过金色石板所立着的位置，往里走了几步，九三停了下来。

桂季小区分为老小区和新小区。

玩偶此刻就站在道路的中间，左右两侧是相当不同的风景。

通向左边的道路相当富足，高楼林立，与其他小区无异，绿化规整的非常好，高高矮矮的树木灌丛绕着柏油马路，遮住了炙热阳光，投下的阴影在地面上随风浮动。

右侧则完全不一样。

不见高楼，一眼望去，皆是低矮错落的楼房，没有刷饰过保留着最原本色彩的粉白墙壁，或是平层或是三角盖置的屋顶，没见几个树木，灌丛更是完全没有，棕红色的石砖突出地面，土壤露了出来，几棵小草顽强的生长在石砖露出的土壤下，风一吹，扬起厚厚的黄土灰尘。

甚至在右侧这边，玩偶的视线里，有几个波浪式弯卷的大铁皮，蓝白相间的颜色，盖起的房子，在房子的外面，还挂着一件染上血泊的校服。

不像是城市，倒像是村子一样。

城中村。

九三记得，自己听过这个词。

是在医院的时候，爷爷给小主人送饭过来，遇到一个病人家属，好像是想去一个地方，爷爷提到了小区，那个家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就那个城中村附近啊。”

左右两侧的不同光景印入玩偶黑色的眼珠里。

一左一右，相当泾渭分明。

九三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小纸条，爷爷的家在桂季小区（老小区）里，图上最后的路线拐去了右侧，老小区在右侧那。

收好纸条，塞进小裙子口袋里。

玩偶走向了右侧。

456号。

九三抬头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表明号码的字体。

大概老小区就是这样，存在的时间太久，以前也没有注重过规划，哪里有地方就在哪里建了一个自家的房子。可能最开始数量不多还能一个个安排好，后来房子多了，人多了，东一个西一个，编号就乱了。

可能这边还是239，结果紧挨着的下一栋房子就成了304的编号。

于是渐渐地，编号也就不重要了，反正就这么点大，几步路的事，自家自己能记得就行了，记不得就去登记处找，总能找得到。

可这是对于人类而言的，对于现在要找456号房的小玩偶显然她是没有办法去登记处找的，各个房子都不标上编号，这写明的456号好像只得成了摆设。

那只能靠记忆中的街角了。

可能算是幸运，小主人死后，爷爷将九三拿回家的时候放置的地方是在窗边。

基本上那一个月左右，九三都是坐在那，透过窗子，九三看到了一个窄小的街角，两栋房子之间留出的空隙，大概一个人类男性成年人的肩宽大小。

在九三的记忆里，那个地方总是有小孩子经过，他们将那当成了一个玩闹的地方，嬉笑着看谁不能通过这个空隙，不能通过的人会被嘲笑。

因为空隙两侧房子的主人都在，小孩们吵闹的声音大了，房子的主人就会出来驱赶，皱纹堆了满生气的骂着他们，让他们赶紧滚回家去，一天天的就知道玩。

然后孩子们就会四散而逃，活像身后有个恶鬼。

找那个空隙。

号码没用了，只得寻找记忆中的空隙。

街上很安静，除了随处可见的人体血肉组织和凝固许久的血泊，就只有偶尔风吹过刮起的黄土色灰尘了。

老小区确实不大，但这是相对人类而言的，在一个上台阶都要调动全身的小玩偶眼里，这片区域真的很大。

不过九三还算幸运，大概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就发现了那个空隙。

对比记忆中的样子，除了横在空隙外的半截手臂，没有什么区别。

移开空隙前的手臂，只有人类男性成年人肩膀宽度大小的空隙对于玩偶来说想当富足，九三很轻易的就通过了空隙，来到了这条长长空隙的末尾，一扇相当老旧窗户的底下。

她以前就坐在这个窗户边。

门在空隙长廊尽头右转的地方，是一扇铁门，是老式的推拉杆，拉动拉杆扣下，然后用锁扣上，除了有钥匙的人，没有人能打开门。

九三看了一下，门还是锁着的。

自从爷爷去世之后，这栋房子便被锁上了，老小区的房子可不好卖，一个月也找不到合适的租户，房子便一直被锁着。

一个新的问题来了，找到了爷爷的家，可门被锁着，九三进不去，她没有钥匙，现在去找钥匙也不可能。

于是玩偶回到记忆中的那个窗户下，小主人去世之后她待的最久的地方。

窗户是透明的，但其实材质并不算好，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总之，九三的记忆里，透过这扇窗户看过的地方，总是灰蒙蒙的，像被打上了一层雾，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跟窗户留下的缝隙看向外面的景象是完全不一样的。

缝隙。

小玩偶漆黑的圆眼珠盯上了窗子的缝隙处，那里仍有一条小小的缝隙留存，就那么大咧咧的留在那，毫不怕有心之人透过缝隙窥探内里真实的景象，跟以往一样。

这个窗户，是有问题的。

在爷爷家的那一个月里，经常有一位跟爷爷差不多年纪的人来了家里，跟爷爷说着什么，可爷爷没什么兴趣。

那个人其实来了家里很多次，应该同样是老小区里的人，其实也没聊什么话题，经常说的是让爷爷好好吃饭生活，不要陷在悲伤里。

说，小尹恬不会希望爷爷这样的。

除了他也有很多其他跟爷爷差不多年纪的人来过，他们看起来跟爷爷很熟悉，说的话也都差不多。

爷爷都应承了下来，可他们总是叹着气离去。

某一次那人又来了家里，同样的话题，爷爷同样没什么兴致，他要走时发现了九三，又跟爷爷聊起了小玩偶，爷爷终于有了点兴致，但也没多少。

那人倒腾了一下九三，目光忽然落在了玩偶旁边的窗户上，用力一推，窗户发出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声就被他推开了。

那人也愣了下，然后有些无奈地说：“你这窗户还没修啊，我记得去年就坏了，也不说要换一个新的，那要些钱，你起码把它修好了，能关上，你要点安全意识要不啊。”

爷爷倒是无所谓，“我这里又没什么，没人想来，掩着就好了而且只要不用大力气推拉，就不会打开，没什么好修的。”

九三还记得，那人很是无奈，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又是叹息一声，走了。

可以从这里进。

九三的目光落在窗户上。

窗户里横插着几条早就生锈的铁杆，铁杆交叉形成的空隙不是人类能通过的。

但九三是玩偶。

只要能用力拉开这扇窗户，她就可以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