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
“起了起了起了,太阳晒屁股了!”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河东狮吼,一张厚实的蚕丝被在空中扬起,为南城冬日的早晨添了一丝喜剧色彩。
床上的女孩上下眼皮死死黏住了似的,精神状态不动如山,可惜其身体的重量无法承载精神的意志,随着被子的迅速抽出,整个人咕噜咕噜地翻转掉到了地上。
一大早就给地板磕了个头,游祈年半睡不醒地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自己的好外婆正双手叉腰笑眯眯地俯身来拉她,一边拉还一边幸灾乐祸:“叫你叫不醒,现在醒了?你记得今天早上约了人知知吧?”
游祈年“嗯”了一声,下一秒又“嗯??”了一声。
大年初四的,简知意不还在老家过年吗,哪里约的,几时约的?
外婆一看她那怂样就知道怎么回事,回身去拿自己的手机翻消息,开始絮絮叨叨:“不是说今天是你们那个择优班,今天公布成绩吗?人知知早就和你说了会来找你去学校吧?”
游祈年半迷茫地“哦”了一声,从床头柜捞起手机,安心地看了一眼又抱紧了一点被子,大有现在又睡过去的趋势。
外婆:.......
“不是说约好了?”
游祈年安心地说:“她刚给我发消息了,说她睡过头了,咱们中午再见面。”
外婆噎了噎,一巴掌还是扇到了这块气人的叉烧身上:“那也起床!!!”
简知意一觉睡到十一点,但凭借和游祈年多次放彼此鸽子的经验,还是放心地洗了个澡洗了个头才出门,甚至还很有心思地在出门前选了很多套衣服,惹来了路过的亲哥的嫌弃:“你俩这点真是绝配,迟到来迟到去也不会生气。”
简知意漫不经心地试着耳夹,白了他一眼:“我们早习惯了,别人我又不会迟到,少管。”
简应清耸了耸肩,鞠躬给这大小姐送出了门。
两人约在一家火锅店,虽然游祈年多次吐槽两个人吃火锅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冤大头,无奈简知意冬天就爱吃火锅,一来二去两个人都习惯了在火锅店约饭。
“你怎么吃那么少?”简知意一边哐哐往两边的锅底下肉一边问,“今早被逼着吃饭了才出门?”
游祈年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饮料,露出一个笑容:“大小姐什么时候也会开始关心人了?”
“说几次了不要叫大小姐,”简知意给她续了饮料,“说实话,怕没考上?”
游祈年沉默了一会儿,刻意地无视了后面那句问句,只说:“我觉得大小姐好听。”
简知意用筷子敲了敲碗。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在简家这种时不时就要一个大家族一起聚餐的家庭里,是很放肆的行为,每次简知意做出来都会挨自己娘亲宁女士收拾。
只有游祈年肯惯她。
她不仅肯惯着这种无礼的行为,还很清楚这就是简大小姐不耐烦的前兆。
于是她抠了抠光滑无比的杯沿,有点吞吞吐吐。
“其实没考上也正常,我本来就是蹭线进的......再说了考上也不一定在一个班......就是有点紧张.......”
简知意眨眼,很没良心地把肉捞起来,又似乎有点良心地放到了游祈年碗里,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继续。
游祈年有点泄气,莫名还有点委屈,嘟囔道:“不说了,说了你也不理解。”
尽心尽力伺候眼前人吃饭的简知意不满:“我理解啊。”
“——但饭也要吃嘛。”
两人异口同声地接完了简知意的后半句话,又忍不住吐了吐舌,相对着笑出了声。
两人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是一座四线小城市,她们所在的片区只有一所教育资源较好的私立高中,往年很多优秀初中生的家长都会考虑在高中阶段就将孩子送到市外就读,以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
简知意家也不例外,还在简知意初三时期简家父母就已经联系好了当年简应清就读的,省城有名的私立高中,打算中考完就将女儿送去省城寄宿念书。
至于游祈年家,她那自强又自立的母亲游女士本来更是打定主意要在高中时期就将游祈年送出国去或者再读几年国际高中。
但在她实操这一切前,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中断了两家人的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截留优质生源,还是为了打开自己的门路,当地的这所私立高中突然大张旗鼓地招聘了许多名师,然后大肆宣传自己将要提前开设择优班。
这个择优班将在全市的学校中分配名额,得到名额的学子可进一步参加招生考试,如果笔试面试成绩综合考量能排前一百五十名,就能得到提前半年入学高中的权利,同时食宿学费全免,兼有种种福利待遇——总而言之,是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选项。
整个初中时期,游祈年的成绩都属于中上游的那一档。她确实不怎么努力,全仗着自己脑子好使,以及天生的英语天赋和有一个脑子同样好使还勤奋的同桌,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一百——不算最优质那一档,但无论是要参加中考进入本地的好高中,还是拿出去申请国际高中,都是够用的。
偏偏杀出了这么个选项。
猝不及防的将她原本压根就没考虑到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到了她的面前。
简知意的成绩好到变态。
初一入学考的时候她考了全校第十四,已经是他们这个比较平均成绩较差的班级里的第一名。
本来班主任也就看着成绩半强制地给她安排了一个学习委员的位置,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是捡到了大宝——简知意入学考那天压根没睡好,且小升初的暑假玩疯了,入学考那天连怎么提笔写字都适应了很久,从真正的初中生活开始后,她就没有在任何考试中掉下过年级前三的宝座。
掉下的时候多半是哪次的政治考试中这气人玩意又睡了过去,只填了选择题。
游家妈妈也和简家妈妈也通过电话,基本都是说如果孩子能考上,凭借这次学校的承诺的师资和条件,是完全可以放心让孩子去读择优班的。
总结下来就是,简知意入学那个择优班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那游祈年怎么办呢?
游祈年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少年人总是考虑不到什么以后。
在择优班通知发下来前,她哪怕知道两人去路不同,但似乎脑子里从来没有两人要分开的实感——就如同小升初那样,小孩子总是不是很能理解分离意味着什么,于是根本不会恐惧分离。
更何况,两人都还是小孩子,出路已经被各自的父母决定好,也没有太多的选择留给她们,她们能做的也就是珍惜这三年的朝夕相处。
偏偏这个择优班的出现给了她全新的选择。
似乎是上天眷顾,给了她们再次同行的路线。
同时很残酷地让本来毫无想法的游祈年抓到了一丝不甘心。
通知下来的那天简知意看了手中那张印的花里胡哨很不正经的宣传单很久,忽然探头来问她:“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游祈年从自己的简笔画中抬头,满脸迷茫。
“这个,我们学校前一百名都能去考试,你想去吗?”
“不要啊,好麻烦啊,你怎么这么爱研究这些?”游祈年看都不看,兴致勃勃地给简知意看自己画的画,“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画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胖猫,正挂在吊床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简知意嫌弃地怒了努嘴:“我哪有那么胖。”
“明明意思是你可爱。”游祈年瘪了瘪嘴,把画给她一推,“爱要不要,帮我上色。”
“都说上色了还问我要不要,”简知意敲敲桌面,纡尊降贵,“放这,有空我凃。”
然后她又甩了甩手里的宣传单,丝滑地将话题拽了回来:“所以你想不想考?我觉得我家里人会让我去考,如果你也考上,我们就能去同一个高中了。”
游祈年“啊?”了一声。
显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简知意也“啊?”了一声。
显然也很震撼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下,游祈年接过那张宣传单,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留简知意托着腮盯着那张小猫有点怀疑人生:“你没想过和我去同一个高中吗?”
游祈年盯着那些繁琐的要求眉头紧皱,坦坦荡荡:“没有啊。”
啊哦。
她猛地抬头看简知意脸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找补:“哎呀我不是没有,我这不是觉得没有可能吗。”
简知意微笑,不搭腔。
游祈年慌忙讨好地去晃她的手:“你别这样嘛,你这样看我我会觉得我脑子很不好耶。”
简知意冷笑:“看起来好不了了。”
她深吸几口气,转过头看了窗外几分钟,疑似通过在心里骂人把自己哄好了,又转过头白了游祈年一眼:“所以你想考吗?”
游祈年苦瓜脸:“我觉得我考不上。”
“我可以教你。”
简知意说教就教,一补习就是两个月,其中尽心尽力,严苛至极,游祈年被压得很是头悬梁锥刺股了一把,看得不常回家的游女士都惊叹这同桌得是游祈年上辈子打了十年灯笼才为这辈子求来的好缘分。
思及至此,游祈年简直无法承担自己没考上的后果。
简知意听完她倒苦水,颇为不解地歪头看她:“所以你是怕没考上我骂你吗?”
游祈年摇头。
“那是怕我嫌弃你?”
游祈年继续摇头。
简知意这下真的有点惊讶了,隔着火锅袅袅的烟气试图看清对面的瘦弱小孩:“那是为什么?”
游祈年入学早,发育晚,明明已经是初三了,简知意都已经有点抽条发育的痕迹了,游祈年看身形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孩。
简知意拿起一边的酸梅汤抿了一口,忽然没头没尾地想。
游祈年要是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
她看起来太可怜了,好像一离开自己就会被欺负哭。
烟气对面,这个常年笑得没心没肺疑似没有什么脑子的小孩沉默了一会,不停地拧着自己的衣角,拧到自己眼圈都有点泛红了,才小声开口——
“我只是不太想和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