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起云华门周家的爱恨情仇,那故事精彩到可以另出一本书来展开叙述——
云华门周家祖上潜心修行,于子嗣方面不甚在意,所以周家注定人丁稀薄,到了周自横老爹周霆钰这里,已经连续三代单传,在仙门中一度沦为笑柄,甚至有刻薄者私下称周家为“绝户门”。
于是周老爹痛定思痛,决定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改变周家几代单传的命运。在与周夫人生下嫡长子之后,周老爹广纳家世清白的女子充盈后院,一连纳进二十一房小妾,日夜辛劳播种,诞下儿女共计五十三位,为周家发扬光大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边周夫人见自己所托非人,悲叹女子命运多舛,苦思冥想几个昼夜后决定奋发图强,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
周夫人祖上出身商贾世家,踏入修仙行列前家底颇为丰厚,于是周夫人利用自己的家传的经商绝学和十里红妆,愣是做成了修仙界数一数二的财神巨贾。就当各仙家为周夫人要用钱财打压周家一雪前耻而开设赌局的时候,周老爹和周夫人却涣然冰释,腻歪的跟一个人似的,令好事者瞠目结舌。
二人本就是少年夫妻,因种种原因导致误会加深,夫妻形同陌路,后偶然有一次争吵时误会说开,才感叹时光虚度,人生再无少年时,于是两口子把偌大家业交给嫡长子,也就是周自横一母同胞的大哥继承,夫妻双双离家云游天下,再不问宗门琐事。
甚至于嫡长子成亲时也不愿归家,只传讯回来说,拜高堂的时候朝东南方向跪拜,略尽心意即可。
家中爹妈不靠谱,所幸周家大哥是个争气的,不仅扛起了偌大家业,抚育大五十二个弟妹,还顺手打压了二十一位不安分的庶母,刚及而立之年,却尽一门之主之责,这些年可谓是步步维艰。
尤其头大的是自家胞弟周自横,自幼不学无术,修行偷懒耍滑,及冠后还多了一个流连秦楼楚馆的恶习,在仙门中风评极差,实在不堪教诲。周大哥怒其不争的说教了胞弟几句,谁料他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连几个月找不到人,久而久之周大哥便听之任之,爱咋地咋地吧……
洛璃对于修仙界这几大宗派家长里短的事略有耳闻,但周自横此人却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此人既是楚云忆好友,应当不是坏人,更何况楚云忆就坐在他的身旁,相距不过咫尺,于是便定下心,与周自横闲谈起来。
“周自横?可是出自野渡无人舟自横?令尊取名怎的如此随性?”
“随性吗?我觉得还好吧!主要是我们家兄弟姐妹太多,一个一个用心取名的话太费心力,你是没听过我爹取的其他名字,什么晚上生的叫周天黑,喝汤时生的叫做周炖鸡……最惨的是我那四十七弟,据说十六姨娘生产时,我爹正在出恭,所以四十七弟叫做周没纸……”
“哈哈哈……那要这么论起来,你这确实是令尊费尽心力,呕心沥血想出来的好名字,可见令尊对你偏心。”洛璃闻言笑到肚子疼。
“此言差矣,要说我这名字,倒也没花我爹什么心思,我娘生我那日,既不是特殊时节,也没有奇巧事情发生,我爹正愁没灵感的时候,我四姐站在树下背诵刚学的诗,恰是那句野渡无人舟自横,于是我爹灵机一动,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周自横坐在凳子上,扭捏了半晌说道。
洛璃笑得更加没有形象可言,一没留神向后一仰险些摔倒,幸亏楚云忆眼疾手快,拦腰扶住,才免去洛璃一场无妄之灾。
“坐好。”楚云忆语气颇有些无奈,见洛璃笑得喘不上气来,便一手轻拍后背,一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温热茶水递到洛璃的嘴边,示意他喝了下去。
周自横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两人之间,绝对有问题!
别的不说,就这体贴入微的照料,是楚云忆那厮能做出来的吗?
万年老铁树开了花,是一套接一套啊!
要不是相识多年对楚云忆气息举止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简直想上手查验一番好友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对面二人尚且不觉什么,倒把周自横尬了个灵魂在燃烧。
虽说他周自横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打小被自家兄长强行灌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礼法还是深深扎根在骨子里的,无奈之下只得举起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白玉酒盏,喝干净里面所剩不多的琼浆,然后把空杯子嘬的滋滋响。
说不听了是吧?行!
目光瞟向别处,扫到角落里同样尴尬地扣着裙子上线头,借以掩饰不知所措的那个唱姬,周自横如找到救星一般,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那个,姒缨,你先出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说。”
“是,公子。”姒缨感激的热泪盈眶,略微整理了下表情,袅袅婷婷的自雕花凳上起身,轻拂衣衫,眼波流转地望着周自横问了一句:“桌上膳食已冷,可需重新置办席面?”
“那便劳烦姐姐捡好吃的再来一桌。”本来在那里低头专心喝水的洛璃一听还有这好事,忙将一只手高举过头顶示意道。
刚才那几块糕点好吃是好吃,可它不顶饱啊,此时听说还能有饭吃,脸上的笑容乐得像不要钱似的。
姒缨见状忍俊不禁,这般年轻俊俏的小公子,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旁边楚云忆听到女子的笑声,不悦地瞥向姒缨,只这一眼,便叫他看清楚了姒缨的长相,清冷如月的脸上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周自横的目光中,显露出了些许的怜悯。
捕捉到楚云忆眼神里的深意,周自横自是知晓他的意思,自嘲地轻笑了一下,回了一个我自安好的眼神。
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的交流,于洛璃那边没有丝毫的影响,此时正专注的看着一桌子残羹剩菜,心里评估着这家厨子所属菜系和烹饪水准。
“现下,小友可以告知周某姓名了吧?”周自横待姒缨出去后,收拾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山水面牛骨折扇扇了扇,神色一本正经地问道。
洛璃谨慎的回头看了眼楚云忆,用眼神询问到周自横是否可信,后者微微点头,顺手甩出一个隔声结界,将整间屋子都笼在其中。
“我姓洛,单名一个璃字。”
“原来是极光门洛少主。”
周自横颇感讶异,近日里因为极光极乐两个门派的恩怨,搅动整个仙门鸡犬不宁,甚至为了一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少宗主闹得是人人自危,谁能料到,这个本是漩涡中心的人物,居然被楚云忆护在羽翼之下,这下极乐门若想再搞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阴损事,可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
“少宗主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啊……”
像是用符咒破开了心中一直岌岌可危的封印,洛璃神色黯淡了下去。
这个称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也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束手无策的看着仇人生活在阳光下,踏着几千条冤魂,享受荣耀和世人不辨善恶的恭维与尊崇,而他自己呢?
他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需要他来承受这般噬心蚀骨的痛苦?
那些辗转反侧的黑夜里,有双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窒息,拉他堕入无尽的深渊,再没有生的气息,也等不来神的救赎……
白日醒来,他还需要强迫自己患上失忆症,忘掉一切,没心没肺的扮演好别人眼中的纨绔,仿佛自己真的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啊……
“别怕,你还有我!”
第一时间察觉到洛璃的不对劲,楚云忆连忙用手抓住他的肩膀,银白色的灵流缓缓注入体内,帮洛璃压制着心魔。
模糊的视线恢复了些许清明,余光看到一只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近在眼前,梦境中跌入深渊的失重感还未完全消失,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只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赌上了最后的生机。
“……”
楚云忆颇感意外,少年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他的皮肉之中,有些疼,却依旧任由其紧抓着他的手不放,面上不动声色地持续注入灵力,银白色的灵流像是一道绳索,束缚着两人,建立起无法断连的羁绊。
不知名的鸟儿撞上了窗外的结界,发出轻微的声响,洛璃从可怕的梦魇中挣脱出来,有些茫然的环顾了下四周。
楚云忆见状缓缓收了灵力,却依然握着少年白皙细嫩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给予对方力量一般。
“抱歉,刚才我……我失态了。”少年唇色发白,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不是第一次了,甚至不是最严重的一次,可是,这却是他最快挣脱噩梦束缚的一次,洛璃看着仿佛海中浮木一般伸向自己的手,此刻正坚定不移的和自己十指相交紧握在一起,原来,这些天来一个人在黑夜里舔舐伤口的日子,真的很痛。
尽管有些舍不得这奢望已久的温暖,洛璃还是放开了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黑暗无尽的路是自己的,怎可把旁人拉入泥潭?
“该说抱歉的是我,是周某唐突了。”
周自横确实没有料到,少年的反应竟如此的巨大。
刚才的情形,若不是楚云忆及时出手,怕是洛璃极有可能堕入心魔,待细想一下也反应了过来,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突经变故,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惨死在身边,自己还遭遇追杀,虽说现下被澜机阁收留,身边却没有人劝慰疏导,这小可怜这几日是怎么过来啊?
难怪,会如此脆弱。
周自横白了楚云忆一眼,老铁树就是老铁树,这么好献殷勤机会都不抓住,人家孩子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他这边趁机陪在身边拉拉小手搂搂小腰,建立起坚不可摧的深厚情谊,还怕追不到人不成?
真是活该他单身二十七年。
周自横心里暗自吐槽了一通,见洛璃心情似有好转,嬉皮笑脸地扯开话题道:“洛璃?洛璃……不如,我叫你小璃儿如何?亲切又可爱,和你很是相配!”
“好啊。”
“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洛璃疑惑的转头看向楚云忆:“为何不可?只是个称呼而已,我是无所谓,名字不就是为了区别彼此的吗?”
“……”话虽如此,可这“小璃儿”也过于亲密了吧?
自己都没有这么亲密的称呼过,凭什么他周自横敢擅自这般拉近关系?
楚云忆心里头不爽,看周自横更不顺眼了。
“楚兄此行要去何方?难不成专程来找我的?”周自横见好就收,神情颇有些促狭的意味。
“不周山。”楚云忆没好气地瞥了眼周自横。
“啊~~”周自横的声调拉得百转千回,一副很欠揍的样子。
“怎么?你有兴趣?”楚云忆面无表情地反击道。
“绝无此意!”周自横一听连连摆手,激动地差点把折扇戳个窟窿,连说话的语气里都带了丝求饶的意味,“这种场合说不得我大哥会亲自出席,若是被他抓回去了,非把我拆骨熬汤,扒皮糊墙不可。”
一旁瘫坐着,事不关己等待开饭的洛璃突然兴致勃勃地的问道:“这就完事了?你大哥做事不讲究啊,魂魄和灵识他管是不管?实在不行就花银子雇我,保准你下辈子都不想再投胎当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