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何暖不吃午饭,何婉便也随便煮了点挂面凑合了一顿。
等到她对付完午饭后,收拾了桌椅碗筷,便领着何暖去隔壁小何阿姨家借三轮车去镇上买菜。
小何阿姨看见何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可是激动坏了,握着何暖柔嫩的小手便是滔滔不绝的夸赞,说她肤白貌美,绝对是小林村最漂亮的小姑娘,说她舞姿惊艳,日后肯定能成为万众瞩目的舞剧明星。
何暖顶着尴尬的笑容,配合着小何阿姨的夸赞点头。
村花这个名号,她自然是有这个信心接下的,但舞剧明星这个名号,她短期以内应该是无望了。
“来借三轮车的吧,我去把车钥匙拿给你。”还没等何婉开口,小何阿姨便已心知肚明,赶回屋子里去找钥匙。
何婉和隔壁的何玲从小就认识,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花,因此这些年来互相之间没少帮助。
尤其是从何婉离婚的那年,何玲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因此日常生活中对她的照顾便更显得无微不至。小到送菜借车,大到借钱,只要何婉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何玲都会倾囊而出。
何婉虽然接受了何玲的慷慨帮助,但也会尽自己所能的回报她,送她亲手做的面包,在她忙碌无暇的时候,帮她照看孩子。镇上的面包店赚了钱后,何婉也会在第一时间把借来的钱,连本带息地还给何玲。
两人不仅名字相似,性格和人生遭遇亦是无比相似。
何玲也是一位单亲母亲,带着一个儿子,现在正在北城大学读大三、。她儿子何然是读法学的,成绩非常优异,忙碌学业的同时,也非常争气地在北城闯出了一番事业。
他们母子两的感情同样十分亲切,何然几乎每个月都会自行开车回来一次,和母亲短暂聚聚,然后又回北城忙碌工作。
在回家频率这一点上,对比邻居何然,何暖还真是自愧不如。
人家是优秀的律师,而自己现在只是一名无业游民。
何暖与何然也算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但两人虽然从小在一块儿长大,但彼此之间的交情并不是很深。从前,何暖性格热情开朗的时候,何然却是冷冰冰的一块石头,怎么试图逗他笑,他都不怎么理睬;等到长大了,何暖的性格渐渐沉稳冷淡,便也没有当初专门给他讲笑话的热情。两人这些年都没有怎么联系过,关系早已变得十分疏远,也只有在过年的这几天会见面,见了面也是保持着距离,各自玩手机沉默不语。
何暖犹记得去年在何玲阿姨家见到何然的时候,他一身西装革履,很是高贵富有的样子,家门口停着的那辆大奔就是他最新提来的爱车。他就这么高冷地站在客厅一角,跟电话那头不知道谁激烈地谈论着工作,很是忙碌的样子。
何暖就这么尴尬腼腆地坐在何婉身边,虽然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机上,但心思却一直都停留在那个冰山一般的男人身上。
“他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苟言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质。不过小时候幼嫩的他还是有点可爱在身上的,现在嘛……就真的只剩下装和讨厌了。”
何暖在心里偷笑着。
“小暖现在有男朋友了吗?”何玲突然提起来。
“这你得问她,这丫头在北城的所有事情我都不太清楚,但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应该是没有的。”何婉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给自己的女儿泼冷水。
“啊……啊,什么?”何暖这才从嘲笑何然中反应过来。
“小暖,找到男朋友了吗?”何玲再重复了一遍问题。
“没有呢,小何阿姨,我都忙着排练呢。”何暖尴尬地笑笑。
“那你们剧院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大帅哥啊?就没有喜欢的?”何玲好奇道。
“剧院……剧院还是美女占大多数的,男舞者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我见经理常常因为招不到男舞者而苦恼呢。”
“那正好,我们小然也没找女朋友呢,可给我急坏了,小暖不妨帮阿姨介绍介绍几个?”何玲顺便还拉踩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好……好的。”何暖微微点头,她突然间打了个冷颤,只感觉角落里那个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影爆发出一阵冰冷刺骨的气息,直直冲着何暖攻击而来。
“妈,我工作忙,而且还有学业要忙,哪有时间谈恋爱啊?况且,我才二十刚出头,恋爱还为时尚早吧。”何然辩驳道。
“哟,我们的何大律师终于打完电话啦?”何玲阴阳怪气道。
“我……”何然的脸顿时憋红了。
何暖藏在何婉背后偷偷笑着。
“你跟小暖小时候还经常玩在一起的,怎么长大了,关系变得如此疏远了呢?”何玲疑惑道。
“就是呀,明明加了微信的,也不聊天。今天见面,总感觉跟见到陌生人似的。”何婉也附和道。
“你们两个小年轻呀,我和小碗阿姨以前还经常谈到,说你们两个很般配呢,性格也是互补的,就是小暖的年纪比小然大了三岁,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要不就……”
“打住!”何然立马阻断了何玲的话语。
“要不凑合凑合一对行了,你们两彼此之间也熟悉,我们作为家长的也很安心。”何婉将何玲没有说完的话语接续下去。
“妈!”何暖也叫唤着伸手去捂何婉的嘴。
“你这孩子,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何玲责怪着何然。
“就是,我家这个更可恶,不仅插嘴,还直接上手了。”何婉也严厉瞪着何暖。
“我……”何暖顿时无语了。
当时的她立马许下了一个恶毒的咒语: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喜欢上何然的。
这道咒语一直维持到了年后,何然比自己早一天返回北城,而自己也在和何婉念念不舍告别后,也返回到北城继续追逐她的梦想。
***
而到了今年,何暖见家门口还没有出现那辆浮夸的大奔,应该是何然还没有从北城回来吧。
“给。”何玲将车钥匙递给了何婉。
“多谢啦。”何婉感谢着接过了钥匙,然后问道,“诶,你们家小然今年不回来吗?都除夕了,我还没见着他的身影。”
“这孩子工作有点努力过头了,说要把手底下积压的所有案子都梳理干净再回来。昨天晚上跟他打电话,说会稍微晚一点赶回来,但肯定是能赶上年夜饭的。”何玲解释道。
“还是小然贴心啊,尽管工作忙碌,还是会按时赶回家过年的。”何婉叹着气,也不知道这番话语到底是在内涵谁。
何暖突然鼻子有些发痒,想打个喷嚏,但最终还是憋住了。
“要不今年年夜饭我们两家聚在一起吃吧!”何婉突然提议道,“反正你们母子也是两人,我们母女也是两人,四个人凑在一起,也能稍微热闹一点。”
“好呀!我去年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担心你们母女两会有别的什么安排,所以才没好意思开口。”何玲立马双眼冒光。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何婉和何玲两个长辈一拍即合。
“要不要再问问孩子们的意见呢?”何玲注意到了角落里默默结冰的何暖。
“她妈我都答应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好拒绝的呢?”何暖给了何暖一个犀利凌厉的眼神。
“行吧。”何暖表面上是答应了,内心确实一百万个拒绝。
一想到今年要跟何然那个讨厌鬼在一起吃年夜饭,心里就止不住地流出眼泪来。
“那我就顺便跟你们母女两一块儿去镇上买菜吧!”何玲立马有了新的主意,“既然是两个家庭一块儿吃年夜饭,那我也得准备一点你们母女爱吃的菜,尤其是小暖喜欢吃的芝麻馅汤圆,我都多准备一些。”
“那我们也准备一些你和小然喜欢吃的菜,他喜欢吃竹笋是吧。”
“对!”
“我们互相给彼此烧饭做菜,这样真好!”
“上车吧,我来开车吧。”何玲不知什么时候又接回了车钥匙,然后发动三轮车。
“小心点哈。”何婉搀扶着何暖上车,“你这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得让你妈这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扶你上去。”
“我不经常坐嘛。”何暖一遍解释着,一边踉踉跄跄地上车。
何婉对着自己亲爱的女儿翻了个白眼,然后利索地上了车。
“坐稳了哈。”说着何玲便发动了三轮车。
***
这雪停了的天气还真是不错,阳光隐隐约约泛滥在云层之间,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突破的契机,便能真正从云层后面冒出来,将温暖与光芒传播到大地上。
何暖等待的就是这样的冬日晴天。
道路上的积雪都处理得十分干净,路边的那些雪堆也因为微微上升的气温而融化,至于那些路边的雪人们,也都倒塌成了一团薄薄的细雪,等到正式天晴的那天,它们便也准备下班,随着冬日一块儿陷入沉眠。
三轮车经过一轮颠簸,终于来到了镇上的菜市场。
何婉和何玲这两队姐妹花互相牵着彼此的手,在菜市场的摊位之间穿梭来又穿梭去。
何暖独自一人默默无闻地跟在后面,显得有些孤单。
她一直以来都很好奇,像何暖和何玲这样擅长烧饭做菜的行家,到底是如何从菜市场形形色色摊位上那些五花八门难以辨认区分的蔬菜间准确找到目标的。
何暖在一旁打量着这些长长短短的嫩绿叶子,也只有青菜、白菜、青菜这些常吃的蔬菜容易辨认,另外那些用普通话叫不上名字来的,她根本都分不清。
而何婉和何玲两人一路上则是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还能跟卖家有来有回地讨价还价。
若是换做何婉,哪怕是认对了菜,也会在砍价这一步上吃亏。她没这个口才跟胆量和卖家讨价还价,当然也没那个能力像何婉和何玲那样,在一堆蔬菜中,精准地挑选出质量上乘的。
这些蔬菜明明都还没有经过烹饪,但两位都已经能精准预料到它们烧熟之后的味道了。
说到烧菜,何暖无意之间突然想起来,邵子阳是很会做饭的。不管是在北城便利店的那碗早饭粥,还是在林下镇公寓里那顿午饭,都很可口,都很符合何暖的胃口。
男人会做饭还真是极大的一个加分项。
***
“诶诶,别傻笑了,付钱吧。”何婉戳了戳何暖的手臂。
“哦哦。”何暖连忙打开微信付款码,然后付了菜钱。
“你刚才发愣那么久,在想些什么呢?”何婉问道。
“没什么……”何暖看了一眼菜钱,这么大袋子,居然连十块钱都不到,何婉女士果然是个砍价高手。
“妈,我还是给你买一台智能手机吧,要不然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何暖提议道。
“不用,我用不着花里胡哨的手机,这样挺好的。”何婉拒绝道。
“现代社会离了智能手机还真是不太行,有了智能手机,你平时买菜、交水费电费都会很方便,也不用专门跑来镇上一趟了,你跟我日常联系也会方便很多。而且有了智能手机,你也可以随时跟我视频电话,也不用为了专门见我一面,麻烦小何阿姨借手机。”何暖劝告道,“您可千万别心疼钱,你女儿虽然失业了,但还是有些钱的,勉强还是能给你买台新手机的。”
“你就拉倒吧,就你那点存款,还没你妈我多呢,就别想着浪费了。你还没找到工作呢,现在我们家可是没有一点收入的,你还是省着点吧。”何婉拒绝道。
“也是……”何暖陷入自责之中。
自己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了,就算没办法用自己热爱的舞蹈去获得收入,她也必须找个别的什么工作维持生计,哪怕是去送外卖,她也必须忍下去。
“我还有别的手机,可以送你一台的。”此时,善良的何玲又跳出来,想要帮何婉再度解决困难。
“这怎么好意思呢?”何婉下意识拒绝。
“都是我用过的,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
“我还是……”
“你就收下吧,就当作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我……”
“怎么?新年礼物,你都不给我个面子吗?”
“好吧。”听见何玲阿姨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何婉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下去,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看着何婉低头难受的样子,何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若是她也跟何然一样,事业一帆风顺,每年收入都能过七位数该多好,也不至于让老妈过上这样的苦日子了。
何暖有时晚上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便会想,若是自己当时没有拒绝曹金雪的要求,真的成为了剧院里那帮中年男人的傀儡和笼中雀的话,自己的事业会不会也在一夜之间一飞冲天?自己会不会也能红火?一场演出的收入会不会也能翻上几倍?
可这一切财富金贵的背后,要牺牲的却是她的人格。
她终究还是无法忍受这种牺牲的。
何婉也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那副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