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戏结束后的第三天,温温的妈妈终于回到剧组。
考虑到温温还要回去上学,她妈妈没有让她在剧组留太久,跟朝夕相处的工作人员一一道别后,便准备带她离开剧组。
温温只是个年纪小的新人演员,杀青后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但想到这是她第一次拍戏,岑意倾还是想给她留下一点特殊的回忆,起码保留一点仪式感。
她原本是想给她准备一束花,奈何在镇上挨家挨户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一家像样的花店。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跟招待所的老板打了个商量,花钱从他们门口的花盆里摘了几朵开得正盛的山茶花。
后山的梨花也开得正绚烂,一簇一簇积雪似的压在枝头,她顺手又薅了一波回来。
垂丝海棠,薅。
喜林草,薅。
目之所及处,但凡有几分姿色的花都被她摘了个遍,再去镇上买来包装纸,和小桃一起给温温简单扎成一大束。
赶下楼时,温温和妈妈乘坐的那辆车正要开走。
“等等!”岑意倾抱着花叫停车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追车的身影,赶忙踩下刹车。
“给你。”她趴在车窗上喘了口气,把花束递给温温:“我每次杀青的时候都会有一束花。”
温温的眸子亮亮的,惊喜地接过花束抱在怀里。
这花扎得比较粗糙,花枝修剪得也随意,几乎就要挡住她的脸了。
但她很喜欢,抱着不肯松手,连魔法棒都被冷落在一边。
“希望温温每天都开心,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岑意倾的下巴搭在车窗的窗框上,伸手摸摸温温的头。
“那我想成为和倾倾一样厉害的演员。”
“你不用和我一样厉害。”她面上的笑意融融,很认真地告诉温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不需要遵循任何人的轨迹。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比我更厉害的人。”
温温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年纪还小,对“人生理想”这一类的词汇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概念。但听她说起“想做的事”,她脑子里只冒出来一个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吃小蛋糕?”
她答应过她的,等电影杀青后一起去吃上次的小蛋糕。
“下个月。”岑意倾指了指她的电话手表,“到时候等我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温温忙不迭地点头,把怀里的花塞给妈妈,挪到岑意倾旁边:
“倾倾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好。”
她摸摸温温的脸,眼眶有些发热。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温温的心思细腻,从她身上,岑意倾常会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每每这种时候,温温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分明她才是年长的那一个,却前前后后受到了温温不少的照顾。
但即便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可能霸占着别人家的小孩不放,岑意倾只能抿唇朝她微笑。
她直起身退到车外几步的距离,“那我们明京见。”
车辆缓缓启动驶向远方,温温突然探出头来,奋力挥动着手臂朝她大喊:
“倾倾,你一个人睡觉如果害怕,可以给我打电话——”
清亮稚嫩的声线在小镇宁静的街道上回荡,尤婧饶有兴致地在旁边目睹了她和温温依依惜别的全过程,听见这话忍不住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岑意倾被这调笑的视线盯得微窘,却还是朝温温挥挥手,满口答应。
温温的车从视线里消失,尤婧用胳膊肘戳戳她,“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
岑意倾斜睨一眼,懒得理她。
“要不要我陪你睡觉?”她唇角漾着笑意。
“呸。”岑意倾转身就往回走,“我是直女。”
“而且,宜颂不搞潜规则这套。”
-
短暂休整了几天后,岑意倾再次来到片场,去拍她的在剧组的最后一场戏。
这场车祸戏是全片的尾声,也昭示着佟嘉逃离小镇计划的覆灭。
接下来的拍摄不光面临着情绪表达上的挑战,对演员的动作戏也有着严格要求。
烈日当头,岑意倾在何导的指示下与常舒和走了好几遍戏。
浑身都在冒汗,湿润的皮肤和粗糙的衣料紧紧黏在一起,难受得紧。
“喝点水吧。”工作人员适时上前。
岑意倾点头道谢,但想到之后繁重的拍摄任务不方便她临时走开去上厕所,只喝了几小口就把杯子搁到一旁,继续听何导讲戏。
这段剧情很简单。佟嘉并非聋哑人的秘密被常舒和饰演的女警肖潇发现,与此同时,肖潇也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她无数次的出逃与失败。
从最初因病被遗弃到这座小镇,到逐渐长大学会手语,再到无数次的逃离与绝望,佟嘉一五一十地全部讲述给肖潇。
反反复复的失败像头顶的阴云不断堆积倾轧,小普的死成了压垮佟嘉的最后一根稻草。
联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找到杀害老金的凶手,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离开这里,肖潇竟对身背人命的她产生了共情。
她们在道德与法律上有着高下对错之分,但追根溯源,也都不过是为了逃离小镇而已。
但肖潇不愿成为第二个佟嘉。哪怕只是为了她自己,她依然要把佟嘉绳之以法。
漫长的独白后,佟嘉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对肖潇还存着一丝期待。
但尽管肖潇的内心有所触动,犹豫几秒后,仍旧是坚定道:
“这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
汽车在道路上疾驰,风声灌进车厢淹没长久的寂静。
眼看无法说服她,佟嘉伸手去抢夺方向盘。
按照讲戏时何导安排的那样,岑意倾正要抬手,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臂灌了铅似的沉重,连带着精神也有些恍惚。
今天在太阳下晒了许久,她猜测自己也许是中暑了,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想集中精神,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也被抽干了。
另一边的监视器前,何苇夷将车内的异样尽收眼底,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她马上打开对讲机:“你们还好吗?”
“卡掉重来吧。”岑意倾揉了揉太阳穴,把车窗降下来了一些,想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一点。
“好的。”常舒和点头,准备把车开回去重新来过。
但踩下刹车的那一刹那,她的面上突然攀上一丝惊恐。
随即,连声线也不受控制地感染上了颤抖:
“倾倾姐,何导......”
“这车刹不住。”
这话像是一盆凉水,浇得岑意倾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她望向前方不远处的池塘。
按照原计划,佟嘉会抢过方向盘让这辆车冲进水里,以求和肖潇同归于尽。
池塘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就绪,只等她们落水后迅速把她们救出来。
但眼下她浑身无力,入水后能不能从车里爬出来还是个未知数。
思考了片刻,岑意倾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咬牙猛地朝左打方向盘。
“砰——”
随着一声巨响,汽车撞上了路边的枯树,整个车头都嵌进那枯瘦中空的树干里。
车头“嗤——”地一声叹息,紧接着冒起滚滚浓烟。灰白色的烟雾从树干中袅袅升起,被风吹往她们的方向,像一张深渊巨口一般,欲要吞噬整个车身。
跟拍的车停在路边,车里的工作人员慌忙跳下来接应。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和常舒和都有些眩晕,岑意倾的四肢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她去拉车门。
但不知道是撞击导致车门变形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任凭她如何用力,车门都纹丝不动。
车前盖窜起火苗,隔着挡风玻璃晃得她两眼昏花,噼里啪啦的烧灼声在耳边响起。
慌乱之间,常舒和想起车门边备用的破窗锤。这是剧组为了防止车辆入水后无法打开车门,提前配备的。
常舒和原以为用不上,却不想这个小小的锤子在这一刻成了她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锤下去,车窗玻璃碎成蛛网的形状。常舒和用力推开那片破碎的玻璃,窗外的空气混合着树木烧焦的呛人气味一起涌进来。
常舒和松了一口气,“倾倾姐!”
她惊喜地回头,想拉着岑意倾一起从这窗框中爬出去,却发现她眼皮微睁着,整个人无力地朝她这一侧歪斜。
“你还好吗?”她失声惊叫,惊恐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滴落在岑意倾的手背。
恍惚间,岑意倾以为是大火烧进了车里,缩回手努力把视线聚焦,才发现是常舒和的眼泪。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子却止不住地摇晃。
“帮帮我......”她指了指自己那侧的窗户。
常舒和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探过身子去破开她那侧的窗户,车外的工作人员已经先一步卸下了车门。
确认她这边能出去后,常舒和这才放下心来,三下五除二从自己那一侧爬出去。
但岑意倾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隐约感觉到工作人员拽着她的胳膊想把她往外拉。
可她的腿在撞击时被卡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腿间的剧痛混合着浑浊的空气一起扑向她,岑意倾的身子越来越沉。
终于,意识彻底出走,她的眼皮沉沉地阖上,耳畔彻底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