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百盛未发达前,与其母相依为命,不过是族中最不受待见的旁支,成为云州首富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伯侄甥们才上赶着攀亲戚。
刘百盛生前他们就想方设法分羹,更不用说他突然死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撺掇了族长,一刻也不停地赶来刘家。
此刻几人稳坐在刘家前院偏厅内,看着对面徐老太等人,表情中颇有被鸠占了鹊巢的敌意。
刘老太则坐于中间上首,头贴膏药,病歪歪地倚在案几上,一言不发。
“婶娘请节哀,”一个刘姓后生起身道,“我大哥去得突然,想来家中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侄子特赶来帮忙操持丧事,还望婶娘莫嫌侄子来晚了!”
刘老太并不发话,斜看了眼徐老太,后者当即起身,皮笑肉不笑道:“贤侄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过说来也巧,近几日我们一家一直在府中陪你婶娘小住,都是亲戚家人,遇到此事怎能不管,恰好我在村里曾操办过几次白事,所以眼下发丧的事都安排好了,并不缺人手……”
“笑话!”刘家族长突然斥道,“刘百盛姓刘,我们刘家又不是没人了,他的丧事何需你一个外姓人操办?”
他对刘老太道:“百盛娘可别悲伤糊涂了,百盛操劳一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当务之急是赶紧立嗣,以防偌大家产落入一些居心叵测的外姓人手中。今日随我来的几个都是族中子侄,家中皆有幼子,你可从中挑选一个过继到郭氏名下,来日也好有个给百盛摔盆主丧的。”
徐老太听此银牙一咬,手帕一攥,豁出去了:“谁说刘百盛没有子嗣的,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郭氏已有身孕,我看居心叵测的人是你们才对!”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这厢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厅堂两扇大门就被“哐”地推开,紧接着有一团东西被人从外头扔掷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地上多了一个布包,不明所以之时,紧接着从门外进来两名女子。其中一位清冷秀致、气度凛然,臂怀中圈扶着另一位面色惨白、步履不稳的虚弱女子。
“徐老太,你说郭氏已有身孕,可有大夫验证?”韩穗一进门便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
被问者眼神躲闪,嘴巴却一张一合,还想强词夺理。
“省省你那些编瞎话的力气吧,”韩穗冷笑道,“接下来的事,恐怕你有九条舌头也不够狡辩。”
她转身对另一侧的刘姓族人道:“今日诸位刘家叔伯既在此,不妨做个见证,也好看清楚刘老夫人这位娘家弟妹的险恶嘴脸!通山,把这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是。”通山上前拾起布包,取出一个油纸包、一条湿帕巾,以及几张类似票据的东西,一并交给那位刘家族长。
韩穗将品兰扶至旁边空椅上落座,随后一一介绍起来:“这些东西皆是在府上徐家人住处找到的,纸包里的药粉是江湖人用的‘软筋散’,湿帕子上浸的药液是致人不省人事的麻沸散,那几张纸则是将刘百盛八位小妾发卖春花楼的字据,舅太太,你打得好一手狠毒算盘!”
徐老太见物登时变脸,韩穗岂能给她辩白的机会:“把小妾卖给青楼,还能算你会做生意,可你用迷药控制刘百盛的发妻,试图教唆自己的儿子强|暴郭氏、致其有孕,再假称刘家子嗣,以蒙蔽刘姓族人,如此卑鄙行径,目的只为让徐家独占刘百盛的家产,是也不是!”
控诉掷地有声,句句骇人听闻。
徐老太一家终归是乡下人,应对这些互相攀咬的大场面还是经验不足了些,再加上心怀鬼胎,被人拆穿后语无伦次、败迹已现。
韩穗又去看那位刘家族长。
后者手拿物证虽有些傻眼,但瞧见韩穗的目光暗示后,很快便回过神来,转面对刘老太质问:“百盛娘,你弟弟一家做的这些勾当,可是你的意思?”
刘老太眼珠一转,当即掩面哭号,从太师椅上滑坐到地上:“哎呀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留下为娘可怎么活啊,一个个找上门来欺负我啊,都想霸占你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啊.....”
“你儿的家业到底谁来继承我不关心,”韩穗漠声道,“但今日若不是我早来一步,恐怕郭氏就要惨遭你们欺辱算计!此事不管是开宗祠,还是去见官,都是你们刘家对死者发妻不义在先,于情于理,郭氏都不能再在刘家待下去,若是在坐的几位长辈还有是非之分、良善之心,恳请准允郭氏离门,还其自由身,往后与刘家再无半点关系!”
话毕,刘姓族人面面相觑,事情的进展早已远超他们的预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徐家人则一听“见官”二字就吓得面如死灰,徐老太更是颤声求道:“家丑不可外扬,不能见官,不能见官呐!”
刘老太倒是突然清醒了,扶着桌案麻溜起身,眯起暗藏精光的细眼,手指着韩穗道:“郭氏的亲爹还没上门要闺女呢,你是哪儿来的野丫头?”
糟糕,韩穗心里暗暗着急,这老太婆居然问到点子上了。
今日她这一闹,是吃准了徐家人理亏、又见识少,就算只有物证没有人证,只说见官就能震慑住他们,而刘姓族人为了吃绝户,巴不得将刘百盛的遗孀扫地出门。
然而大胤女子丧夫后若要离门,需有娘家人在相关文书上签字画押方能生效。她虽能谎称自已是郭家人,但白纸黑字落到文书上却作不得数。接下来的事,还得由品兰的父亲出面操办才妥。
可时间都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小桔和先秀怎么还没把那两位老父亲带来?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先用一个“拖”字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韩穗刚想开口继续忽悠,谁知那刘老太根本不听这些哩个儿楞,突然躬起身背用头狠狠撞向自己!
韩穗逃躲不迭,侧腰吃痛,差点一个趔趄摔出去。她捂腰站稳脚的功夫,那老虔婆已喊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再加上徐老太,几个悍妇死命将她推扯到门外去。
“来人啊,把这个野丫头给我赶出去,赶出去!”刘老太失心疯似的喊着。
从前韩穗在白家时,情势再险恶也只限于“文斗”,从未遇到过刘老太这种什么利弊都不论、直接撸起袖子就干架的类型,是以直到被人推搡到庭院、胳膊上吃了几记掐拧后才结束发懵。
“嘶......”胳膊上的刺痛激起她心底一股怒火,“居然敢掐我?今日你们不把品兰交还给我,本姑娘还真就赖在这儿了!”
说罢,韩穗双袖一撸,腰腹绷足了劲儿,瞅准面前两个仆妇中间的缝隙,准备蓄力冲撞过去。
只是不等发力,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胳膊。
“你别拦我!”她没好气道。
“韩姑娘好大的力气。”一个净朗男声悠悠传来。
韩穗身形一僵,回首,目光不期然落入一双似笑非笑的清明朗目内。
下一刻,她如同见鬼般从那人手中抽出胳膊,有些措手不及地将视线投向别处。
这时她才看清,来者不止方湛一人,其身侧是身着官服的同知大人徐醇风,另一侧则是那日雪夜见过的佩刀大胡子侍卫,三人身后跟着一队十几个捕快衙差,俨然一副兴师动众......等等,怎么先秀与小桔也混在其中?
“姑娘!”两个丫头朝她跑来。
先秀眼尖,早就瞧见韩穗遭人推搡,一上前便对着刘家那几个夜叉呵斥道:“好大的狗胆!御史大人和州官老爷俱在,你们还敢欺负官家女子,是皮痒了想去府衙吃板子么!”
几个妇人一听着了慌,立时下跪求饶,尤其是徐老太,跪伏在地上的身躯瑟瑟发抖。
然而刘老太是个有种的,噌地扑至方湛脚边,喊起冤来:“青天大老爷啊,可要替我这个命苦的老婆子做主啊,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刚没了儿子,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毒妇,光天化日之下硬要抢走我的儿媳,想让我老无所依啊……”
“好一个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韩穗正欲细数刘、徐两家的恶行,谁知刘老太两眼一翻,当场昏死了过去。
韩穗冷笑,这种野路子她虽鲜少遇到,但也不是没法儿治。她从头上利落拔下银簪,拨开七手八脚围上来的刘家仆从婢女:“你们家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不过万幸,我有法子治。”
说着,她亮出尖利的银簪,高高举起,瞄准刘老太的长人中就要猛刺下去。
只是握簪的手下行至半路,她的手腕就被人猛然握住。
先前那道男声再次响起∶“既是刘家的家事,只要不出人命、不违律法,无论是本官还是旁人,确实不该随意插手。”
韩穗不可置信地转面看向说话者,只见方湛正定定地瞧着她,嘴角甚至隐有笑意。这次,她不再客气:“松手。”
手上的钳制一撤,韩穗当即起身。
谁知方湛收手后又上前紧逼一步,居高临下道:“韩姑娘,你身为州府通判之女,自是懂得律法家规,贸然插手别人的家事,不太符合规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