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吃完面不久，刚到客房，就接到了蓝宁的电话。蓝宁那边有点吵，像是在演厅后台，她溢出手机的关心让明语歉疚不已，明语那时挂了电话就知道他爸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是后来联系到了他妈。
电话刚接通，蓝宁就在那头急切地问：“语，你在哪儿？”
明语回道：“同学家。”
“哪个同学？”蓝宁不记得明语除了蓝山那几个发小，还有什么别的好朋友。
明语如实跟他妈说：“楚辞，你不认识。”
“好吧，我相信你。”蓝宁虽然不知道楚辞是谁，但是她自信儿子不会骗她，她不想说教明语夜不归宿，但是刚才明旗给她打电话把什么都说了，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她不想儿子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明旗反目，所以她只能语重心长地劝明语：“语，可以收收你的孩子气吗？妈妈已经看开了，现在过得也不错，我只希望你也好好的，别再生你爸的气了，你爸……他已经妥协了，该回家的时候就回家吧。”
明语知道妈妈的良苦用心，可是他还有家吗？
“妈，回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家，那是家吗？”
明语淡淡地问出这句话，却重重地砸在蓝宁的心上。
她愣了一下，眼泪就漱漱地流了下来，她何尝不想给自己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她的丈夫不要她了，她能怎么办？或许孩子怨她放弃那个家，放弃得太干脆，可是她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能拿什么去跟丈夫的白月光比呢？她早已在生活的飞梭下变成了一滴蚊子血。
“语，对不起，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语听出了蓝宁的哽咽，又生出几分心酸。
“妈，我从没有怪过你，我只是……目前真的不能接受爸他……”明语自己和兄弟们的关系还一团乱麻，他实在没有安慰蓝宁的心情，但还是不忍她伤心。
“那你以后周末来妈妈这儿吧，妈妈尽量在家陪你，好吗？”
“妈，也不用……”明语揉了揉眉心，“这样，明天我去看爷爷，下周，下周末我过去看你，你放心吧，我这么大人了，丢不了，我很好的。”
挂了电话，明语瘫倒在床上，这一晚真的好累。
他不禁就想：他的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父母离异，与父交恶，兄弟阋墙，自己变弯，这糟糕的每一个都让他抓狂，他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窘迫过，别的都不说，就说他变弯这事儿吧，就挺让他窝火的，他火他自己，也不是说他不能接受自己是gay，他只是一边狠地喜欢着一边又不得不考虑对方的感受，把感情憋在心里不能见光，不仅因为这人是个男的，更因为这人是楚辞，是楚词啊。
在他确认对楚辞的感情的时候，他也想过，如果对方是个女的，或者不是楚辞，他定会很勇敢，他没对谁表白过，但有什么是他明语怕的吗？
有什么是他明语怕的吗？
有什么？
他现在还有什么？
还剩什么？
已经够糟糕的了，还怕更糟糕吗？
“明语，你怕什么？”他沉沉地问自己，越问底气越足，反正阿玄不愿旧事重提，更不愿跟楚辞道歉，反正楚辞知道真相也不一定会完全释怀而接纳他，跟他好，那为什么非得等到所有都坦白了之后再表白呢？
想着想着，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明语就去敲了楚辞的门。
楚辞已经换上了一身睡衣，头发潮潮地，貌似刚洗了澡。
“怎么了？”楚辞问他。
明语也不答，闷着头径直进去，在楚辞的床上坐下。
“难受，睡不着？”楚辞从明语的表情上猜测。他知道明语因为下午在秋家发生的事，再加上跟他爸又有了口角，心里肯定不好受。
明语嘴唇打着颤，似在做着艰难的心理斗争，他想对楚辞说：其实最让我难受是，我喜欢你，却不敢告诉你。
是的，他还是不敢。
他怂了。
虽然难抑冲动地跑来了，可是他还是没有更大的勇气把喜欢说出口。他这十几年就没怕过什么东西，可是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失去楚辞，前所未有的害怕失去一个人。
当初，得知妈妈要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害怕失去过，因为他明白母子本就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就算妈妈离开了，和他不在一个家里住了，但是他妈就是他妈，谁也改变不了。可他和楚辞呢？他们算什么呢？他们不过是同学而已。同学又算个屁！楚辞的同学那么多，他又有什么不同？而且他小学还霸凌过楚辞，楚辞到现在仍默默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楚辞要想远离他，他拿什么拴得住呢？
该死的！勇气堵在喉咙，被牙关紧紧封闭着，他就是开不了口。
“明语？”久久不见明语答话，楚辞试探性地叫他。
挣扎了半天，明语抬头又看到了楚辞潮湿的头发，于是他胡乱地说：“我，我想洗澡。”
“哦！”楚辞恍然想起，明语住的客房是没有独立浴室的。
“一楼有浴室，我带你去。”楚辞说着就准备带明语下楼。
明语没动，他打量着楚辞这间房，这间明显是主卧，有独立的卫生间，最后，他的视线停在卫生间的门上。
楚辞回头看见明语这样子，有点尴尬，他从没想过让别人用他的卫生间，况且他刚洗完澡，浴室还有些氤氲。
然而，他看明语完全没有去一楼的意思，只好假装大方：“啊，你，也可以在这儿洗。”
“可以？”明语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楚辞笑得很不自然：“当然。”
明语当做没看出来，他冲楚辞笑笑，起身走去卫生间，一点儿都没客气。
他确实应当冲个澡，最好能冲掉鲁莽上头的冲动，以及所有的烦恼和惆怅。
浴室里传出了唰唰的淋浴声，楚辞实在难以做进题去，他已经盯着一道题好久了，脑子似糊住了，读了题就像没读一样，最后还是不知道读了个什么。正当他懊恼地想要扔笔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凌泉。
按了接听，他道：“喂？”
“楚辞，语哥有联系你吗？下午他自己走了，不接我们的电话，他爸貌似也找不见他，我们有点担心，真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听凌泉的声音就很着急。
楚辞瞥了眼浴室那边，说：“他在我家。”
“啊？”凌泉先是很惊讶，然后竟有些欣慰的意思，“那就好，那就好。”
“问问语哥怎么样了？还生气吗？”
这声音是麦冬。
没等凌泉问，楚辞就如实说：“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哦。”凌泉叹了口气，又说：“楚辞，帮我们开导开导语哥吧，你的话他听得进去。”
啊？什么叫他的话明语听得进去？他有那么大作用吗？
楚辞心里这么疑着，倒问没咋咋呼呼地问什么，只是答应：“我试试。”
“枫实呢？”麦冬又问。
“很糟糕。”提起秋枫实来，楚辞也很忧心。
凌泉又叹了口气，才说：“楚辞，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是真把枫实当朋友的。但是你知道，枫实这人至情至性，对玄哥又用情过……诶呀，可能我用词不太准确，但你懂的，他俩的关系，我想这若搁我们仨身上，就我或麦冬或语哥，他也不至于那么气，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诚哥长得太像皓白哥，哦，皓白哥就是玄哥那不在了的亲哥，就是如果不是诚哥跟皓白哥长得很像，玄哥也不会主动和枫实交朋友的，啊，你可别误会，我不是说玄哥和枫实交朋友是抬举了枫实的意思，哎，就是实话实说，一切都是因缘际会吧。”
楚辞认真听着凌泉的话，他没想到平时做个事儿不着边的凌泉，说起肺腑之言来，还挺大人的，完全没有一惯的孩子气了。
“那楚辞，枫实那边我们也不方便去走动了，你能不能也帮我们关照关照枫实？”
楚辞自然是会的，就爽快答应了。
电话打完又等了会儿，也没见明语从浴室里出来。
“明语怎么洗这么长时间？”
疑着疑着，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跑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
楚辞踌躇着摁了摁门把手，明语竟然没锁门！
要不要进去看看？明语不会在里边晕过去了吧？
想了想，楚辞本着为明语生命安全着想的好意决定开门看看。
潮湿的浴室里冒着热气，明语头靠着墙壁，光溜溜地在淋浴下站着，好像在冥思着什么。听见开门声，他扭回头来。
楚辞对上明语氤氲的眸子，第一反应竟然是：幸亏明语只把头扭了过来，若全身转过来，他岂不是尴尬大发了。
“怎么了？”明语问楚辞。
楚辞窘：“那个，我敲门了，你没应。”
“哦，什么事？”
“啊？”什么事？说来楚辞真没什么事，他能说他担心明语有什么不测吗？算了，到底是他想多了。他说：“也没事。”就打算关门。
“楚辞！”明语叫住了他。
“嗯？”楚辞抬头又对上明语的眼睛。
明语的脸填上了一丝红晕，那表情欲言又止。
楚辞突然也脸红了，莫名其妙心慌了起来。
“能……借我条内裤穿吗？”明语很难为情地说，“我，我是说你有新内裤的话。”
“没有。”楚辞想也没想，他真的没有新的内裤。
那怎么办？不穿内裤？明语想着，反正他不要穿脏的。
楚辞也猜到了明语为难的是什么，就想办法：“我给你找套睡衣穿吧，不是新的，但是干净的。”
“行。”明语说完，关了淋浴。
楚辞赶紧退了出去。
明语穿好睡衣出来，边走边打量这身衣服，还挺合身，他问楚辞：“这是你的睡衣？”
楚辞“嗯”了一声。
明语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又问：“你穿着不大？”
这睡衣楚辞穿过一次，确实宽大了点，也不是他妈给他买的号大了，主要是他太瘦了，撑不起来。
楚辞眼睛没有离题，虽然他盯着那题也没有什么用，他回明语说：“有那么一点点，所以不怎么穿，反正我还要长，不要紧。”
“哈～”明语轻笑出声，对楚辞的话有了兴趣，“你想长到多高？”
“超过一米八二吧。”楚辞不假思索。
明语已走到了他旁边，问：“为什么？”
楚辞合上书，把椅子朝后边滑了滑，与明语保持着他定义的安全距离，说：“超过我爸。”
明语自然察觉了楚辞的刻意疏离，这都好多次了，他的笑意在脸上滞住，心情也瞬变，灰溜溜的，突然就没了跟楚辞好好聊天的心情。
他心想他还是回客房吧。
“我回去睡觉了。”他准备跟楚辞道晚安。
“明语，”不料，楚辞却有话要跟他说，“刚才凌泉给我打电话了，我告诉他，你在我家。”
“噢。”明语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他们让我开导你，我也不知道应该跟你说些什么。”楚辞确实有些为难，他不太会开导人，但是他又不想辜负凌泉那句“你的话他听得进去”。
所以他只得硬着头皮试试。
“你听过一句话吗？吾心安处是吾家。”楚辞思来想去，觉得明语需要知道这样一句名言，虽然这句名言有点文绉绉的，但真的是很有道理，他也不是非要拽文，他就是觉得这句话的道理最适合让现在没有归属感的明语知道。
明语没接话，示意他继续说。
楚辞看着明语那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有种忘了拿作业本但真的写了作业就怕老师不信拼命解释的错觉，他感觉气氛走偏了，他怎么看，明语都是一副我看你怎么说的表情。明明该做出一副育人样子的是他才对啊！怎么感觉有倒过来的趋势？这让他把他想的说辞都忘了。
“你很聪明，你懂我的意思。”楚辞最终没有多解释。
明语点点头。他明白楚辞是让他不要太执念于家的定义。
吾心安处是吾家，他听过这句话，只是它被楚辞说出来就特别的不一样。
他只是想听楚辞多对他说点什么，他只是喜欢楚辞努力的笨拙的安慰人的样子，很用心，很天真，很迷人，主要是很能让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