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许衍之突然噤声,氤氲的桃花眼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门外有人。
沈淮安一口气卡在胸口,恨不得将门口那个没眼色的扔出去。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帮许衍之顺了顺头发,道:“无碍,是郭延。”
郭延和左聿是沈淮安的贴身侍卫,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世子,许指挥使。”郭延在门外轻声唤了一声。
不远处韩方和左聿正坐在房顶,正一人抓着一把瓜子嗑着。
他们一边嗑瓜子还不忘唠嗑。
左聿:“诶,姓韩的,咱们打个赌,你说是你们许指挥使先出门还是我们家世子先出门?”
韩方看着主院儿的方向,低笑出声:“那还用说,自然是你们家世子先出门,因为我们家公子要脸面。”
左聿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像没毛病,确实是这样。”
而猜拳猜输了,负责去卧房喊人的郭延听到两人幸灾乐祸的说笑,勾着嘴角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这个大傻子。”
他在门口等了良久,刚开始房内似乎还有些动静,后来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莫不是世子和许指挥使都睡了?他不会打扰世子的好事吧?
虽然世子天天喊着他不是断袖,与许指挥使是好兄弟,可谁家好兄弟天天黏黏糊糊的,那眼神儿都能拉丝儿了。
这宫里的人还在前院儿等着呢,他二位就不能体量一下部下吗?
郭延深呼了一口气,又唤了一声:“世子,许——”
“指挥使”三个字还没出口,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人气势汹汹,没什么好气地道:“郭延,你大晚上在我房门口叫魂儿呢?如此吵我,若没有要事,你就去马鹏喂马去吧。”
豆大的汗滴从郭延的额间滴落下来。
果然,他完了,他打扰世子和许指挥使的好事了。
他就知道世子和许指挥使不清白,要不皇帝能给他俩赐婚?
哼,几百个心眼的断袖真不好惹啊。
沈淮安见郭延低头不语,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在心里说我坏话呢?”
郭延赶紧否认:“没有,没有,属下不敢?”
“不敢?”沈淮安上下扫了身前这八尺壮汉一眼,才道:“我看你敢得很。方才的‘大傻子’是骂谁呢?”
郭延后退一步,头更低了:“属下骂的是左聿,他竟然拿您和许指挥使打赌。”
郭延告完状后,就听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好似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
同时还听见韩方非常做作地声音传来:“哟,左聿兄弟,怎么嗑着嗑着瓜子儿,自己掉下来了?没摔着吧?”
左聿似乎是在捂韩方的嘴:“你别说了!要让世子听见了!”
“哼,你说的没错,左聿还真是个大傻子,这么不禁吓。”
沈淮安收回视线,道:“何事要半夜来敲我房门?”
郭延收起一脸笑意,道:“是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传许指挥使即刻进宫。”
沈淮安皱起了眉头,道:“太子一案刚结,皇帝这么晚召见月白,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我进宫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许衍之突然出声,此刻他已经穿好衣衫,整齐地站在了沈淮安身后。
沈淮安哪里放心让他一个人进宫,他往旁边让了让,将人搂了过来:“我怕那老小子不安好心。”
许衍之心中苦笑,道:“他想对付我,不会在这一时。”
郭延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不敢乱看,一心一意当个隐形人。
瞧瞧这两人,哪里像什么好兄弟,寻常夫妻也不过如此吧。
两人正说着,韩方大步走了过来,他先对着沈淮安点了点头:“世子爷。”
沈淮安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出了声:“哼,你家公子要脸,我不要。”
“……”
韩方当做没听见,转身向许衍之汇报:“公子,此次进宫应是与纪老将军的折子有关。”
“纪老将军?”沈淮安看向韩方道:“莫不是定海将军纪怀恩?”
韩方则看向了自己主子。
沈淮安被被气得够呛,抬手虚虚点了他一下:“我那一车的好酒算是白送了。”
许衍之回京的第二日一早,沈淮安从北镇抚司回了平西王府之后,就让人拉了一车好酒过去,犒劳韩方和乌衣卫众兄弟。
韩方喝人酒从不嘴短,梗着脖子道:“虽然喝了世子的好酒,但我还是得听我家公子的。”
许衍之失笑地摇摇头,这二人幼稚极了,到一起时总要斗斗嘴。
他向外走了几步,道:“纪老将军昨日承了折子上来,东海水匪严重,已经伤了十几名渔民。纪家军抓了几个细作,查出一些蛛丝马迹,似乎是跟西越有关。”
“西越?西越地处西侧内陆,他们若想出海,必定要经过我大乾,现下西越竟然能越过大乾折腾到东海?莫非他们会飞——”
沈淮安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虽然被困在京中多年,但对外边的局势也了如指掌,只要略微思索,便能想通。
扶桑地处海上,多以山地为主。扶桑重商,几乎一半的扶桑人都奔走在各国之间从商,赚取金钱。
扶桑每年要用大量金钱与大乾换取粮食,以供本国食用。
但是近几年,扶桑缕缕冒犯,试探大乾。
皇帝本人觉得扶桑地小人稀,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不足重视。
如今看来,扶桑国土不大,野心却不小。
沈淮安不屑道:“扶桑想越过大乾,与西越沆瀣一气,蚕食大乾?真是痴人说梦。”
西越也不是什么好鸟,贼心不死,明面上向大乾递上了降书,背地里却与扶桑勾结,意图和扶桑左右夹击,侵犯大乾。
看来老爹打得西越还是打轻了,合该直接去端了西越老巢。
“你先睡吧。”许衍之抬手将沈淮安肩上被衣服掩进去的一缕头发拨了出来,道:“出宫后我直接回北镇抚司,就不过来了。”
“不行。”沈淮安抓住了他要收回去的手,大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着,低声开口:“不许回北镇抚司,不管多晚,我等你回来。”
许衍之耳朵又红了,他抽了抽自己的手,沈淮安攥的很紧,没抽出来。
这人真是,当着下属的面儿这般……
让人误会了可怎么是好?
而此时,在平西王世子卧房的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在那站着的,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瞧瞧吧,谁家好兄弟这么黏黏糊糊,难舍难分的?
郭延:我就是根木头。
韩方:就当我不存在吧。
许衍之用眼神示意沈淮安:你快撒手,有旁人在这。
沈淮安转头瞪了瞪柱子似的站着的两个人,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
“记住,多晚我都等你。”
重获自由的许衍之匆忙往外走,生怕被沈淮安抓住,可不能让下属笑话了去。
可才迈出去半步,就又被沈淮安拉了回去。
“你等一下。”
沈淮安回身进了卧房,不一会儿便拿了个披风出来。
他亲自将披风披在了许衍之的身上,一边帮他系着系带,还不忘叮嘱:“记住。”
“嗯?”许衍之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叮嘱,很认真的听着。
谁知,沈淮安说出来的却是:“多晚我都……”
“……”
许衍之有些气恼,这人怎的总是没个正行!
他抬手捂上沈淮安的嘴:“我知道了,你快别说了。”
沈淮安笑得宠溺,举起手掌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用口型说到:“我-等-你。”
许衍之离开时,可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沈淮安看着许衍之离开的方向,问郭延:“宫里派的谁来传信儿的?”
郭延回道:“是苏文海。”
沈淮安这才放心:“那是月白的人。”
皇帝能让苏文海来传信儿,说明许衍之还安全的。
沈淮安站在院中,仰头看了看夜空,突然吩咐道:“郭延,让左聿去请孙大夫来。”
郭延和左聿,对沈淮安的命令,向来是言听计从。
郭延只应了一声:“是。”
便下去办事了。
许衍之来到前院,见来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便跟他客套了两句,带着韩方一起出了平西王府。
许衍之和小太监走在前面,韩方牵着马比他们稍后几步。
小太监叫苏文海,他抵着头走在许衍之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声道:“指挥使,干爹让我转告您,一切已安排妥当。”
“嗯。”许衍之抬着头向前走着,并没有什么表情,只道:“让他多盯着点皇后。”
苏文海没做声,只低着头退到了旁边。
许衍之到达御书房的时候,雍庆帝正倚在偏殿的暖榻上假寐。
大内总管苏洪正候在门口,两人交换了一眼,苏洪轻声道:“许指挥使,皇上为了扶桑和西越奸细的事情,操劳了一天了,现下正在休息。您稍等一下,我进去禀报一声。”
“好,有劳苏公公了。”
苏洪轻手轻脚的走进殿内,瞧见雍庆帝没有要醒的意思,便默默往后退了回去。
他刚退至门口,就听见雍庆帝开口:“可是许衍之来了?让他进来吧。”
苏芒应了一声:“是。”
许衍之走进殿内的时候,雍庆帝已经坐在的御案后面。
他刚要下跪行礼,就见雍庆帝摆摆手:“行了,免礼。”
说着,雍庆帝便将一本奏折扔在御案上:“你看看。”
许衍之走过去,拿起折子,果然是纪老将军呈上来的那道奏折。
虽然已经知道奏折的内容,许衍之还是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雍庆帝开口道:“这些宵小之辈,背信弃义,西越递交降书根本就是居心不.良,与扶桑暗度陈仓,想侵犯我大乾。看来平西王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
许衍之收起奏折,承回御案之上。
他知道,此时定是不能为平西王说话的,他一开口,必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许衍之沉默地立于一旁,他向来话少,雍庆帝也没察觉出什么。
只听雍庆帝道:“朕命你明日启程,去江浙一道帮助纪怀恩查明此案,将扶桑与西越勾结的细作与暗桩全部给朕揪出来,一网打尽。”
许衍之领命:“是。”
雍庆帝没说让他退下,许衍之就知道他还有话说。
果然,雍正帝话锋一转,道:“沈淮安那边怎么样?听说他今日亲自去北镇抚司接你回的平西王府?”
许衍之回道:“回皇上,是。他对臣是极其信任的。”
雍庆帝闻言,点点头:“他信任你是好事,你告诉他,等平西王全胜了西越,朕就让他们一家团聚。”
“是。”
许衍之走出皇宫的时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马上就要去江浙道了,本来想直接去北镇抚司收拾一下,但想到出门前沈淮安说的多晚都等他,便脚步一转:“去平西王府吧。”
“哎。”
韩方应了声,便牵了踏雪过来。
许衍之回到平西王府的时候便看见沈淮安正坐在门口。
他下了马,快步走了过去:“怎的在这里坐着?不冷吗?”
许衍之将沈淮安扶了起来,谁知,沈淮安身子还没站直,便直直向他身上倒来。
许衍之扶住他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不由得大惊失色:“你手怎的这么凉?”
他又将自己的手背贴上的沈淮安的额头,烫得吓人:“你发热了!”
“郭延,左聿。”
沈淮安以前装病也从来没有这副模样过,许衍之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心疼沈淮安坐在这里等了大半宿染上了风寒,自责自己没有早点回来。
郭延和左聿跑了出来,几人一起将沈淮安扶进了屋里。
昨晚半夜被请来的神医孙隼还没走,一大早又被请过来给沈淮安看病。
孙隼五十有三,因为崇拜名医扁鹊,便给自己去了个“隼”的名字。
孙隼给沈淮安把脉了小半个时辰,就连一向耐力极佳的许衍之等得都快急眼了,他才慢悠悠的收回手,道:“世子这一病,伤了根基,需要卧床静养,不宜被人打扰。”
“……”
许衍之开始怀疑老大夫的医术了:“世子应是感染风寒引起的发热,您不需要给他开剂药吗?”
孙隼似乎才想起有开药方这个环节,恍然大悟道:“哦,对,老夫这就去写药方。”
许衍之:“……”
怎么感觉这是个假的孙大夫?
此时,床上的沈淮安睁开了眼睛。
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喊了一声:“月白……”
许衍之忙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我在这。”
“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了你半宿了。”沈淮安说话时,嗓音哑哑的,黑眸上海蒙着一层水雾,好不可怜。
许衍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骂他:“你傻啊,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等我,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沈淮安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心疼我啊?”
许衍之气他:“我才不心疼你这个傻子呢。”
说着,他便起身,去桌边给沈淮安倒了一杯水过来。
“你先喝点水,孙大夫去开药方了,郭延他们一会儿煎好药就会端过来了。”
沈淮安一边喝水,一边偷偷观察许衍之的神色。
月白是真的在担心他,眼角都心疼红了。
他心中有些自责,要不要将真相告诉他?
算了,还是到时候给他个惊喜吧。
沈淮安垂下眸子默了默,将水杯还给许衍之,问他:“皇帝找你去作甚?”
许衍之坐在床边,帮他掖了掖被角:“他让我去江浙道查案,今日就出发。”
沈淮安爽快道:“好,我等你回来。”
许衍之亲自看着沈淮安喝下孙隼开的退热药,等沈淮安身上的高热退下去了,趁着沈淮安睡着,他才离开。
许衍之站在京都的城门之外,回头看向城门口,感慨万分。
半年多以前,他不辞而别的时候,都没有像现下这么不舍。
此次出门,他只带了韩方一人。
二人先是骑马赶至海城的 ,再乘船直达江浙道。
只是他们上船之后,却被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拦下:“公子,今晚可否共饮一杯?”
许衍之心情烦闷,无心与不相干的人纠缠,给了韩方一个眼神,转身就要走。
可那女子极为大胆,抬手便拉住了他的手腕:“公子别走嘛!”
腕上熟悉的触感让沈淮安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女子,这才注意到,女子的身材极为高挑,甚至比他还要高半个头。
女子露在外面的那双眸子又黑又亮,与他时常想念的那双一样。
“你……”
许衍之看着女子摘下面纱,同时耳边响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许公子,今晚能否共饮一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