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银就站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听着,直到火光越燃越小才先一步离开,今夜走这一趟,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好像知道了一个不小的秘密。
翌日,林绪桐一大清早就带着人敲响了宋府的大门,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仔细看眉宇之间还与宋荣有几分相似,只小小开了个门缝露出脑袋怯生生问道:“几位大人找谁?”
伶竹上前躬身行礼而后回道:“叨扰了,我家大人受宋大人所托,前来向老夫人询问一些事情,不知道现在老夫人可有时间?”
少年听完话这才大着胆子开了半扇门将他们迎进来,一路带到正厅请他们稍作休息,“几位大人请先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奶奶过来。”
瘦削的身影步子极为轻巧,三两下便没了踪影,原来是宋荣的儿子。
林绪桐不太了解宋荣的家庭,只能问伶竹:“伶竹,宋荣他家中有多少人?”
“回大人,宋大人院中有正室娘子一位,妾室三位,嫡子嫡女各一位,庶子两位庶女四位,而方才那位是宋大人的外室所出,月余前认回家后不被善待,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近几日才刚刚接过来的。”伶竹回答的十分全面,就差把宋荣外面有多少外室也一一点出来。
如此说来那孩子先前的日子实在算不上好过,不过现在也都过去了,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少也有个倚靠。
老夫人住的这座宅子不大,但格局却非常不错,花草山石之类布置的十分雅致,下人行走的脚步声也都格外轻,处处都展露主人家对安静的追求。几人依言在正厅等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少年便跟着一位妇人回来了。
虽两鬓斑白却依然打理的一丝不苟,金钗银钿点缀其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即使面上早已布满皱纹也足以窥见几分往日威严风姿。老夫人脚步稳健步履如风,深紫色缎面衣衫又增添几分庄重,一举一动都在昭示着自身的优雅从容。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有一个宋荣那样的儿子。
等她在首位上坐下后,少年十分小心地退至身后,一步也不肯远离,“诸位大人的来意佳谦已经同我说过了,不知小儿有何要事拜托几位大人?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几位尽管直言。”她与宋荣并不住在一起,是以宋荣消失的这几日她并不知情。
林绪桐点头,“宋大人说有一些东西只有老夫人知道,比如一些本该存在与府衙的东西,我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这些,还望夫人如实相告。”
“哦,荣儿是有一些东西交给我来保管,只是——单凭几位的一面之词,很难让人相信那番话的真实性啊。”说这话时她的神态从容至极,面色丝毫未变,似乎不是在怀疑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就不必夫人担心了,”林绪桐从怀中拿出一份状纸,让伶竹递给她,“夫人手上现在拿着的就是宋大人亲笔所写,亲自画押的状纸,发生了什么暂时还不需要夫人知道,但是贵府里的的东西今日我们必须拿到。”
江述银看着旁边笑吟吟放着狠话的某人,不由得暗自腹诽:这有了皇帝口谕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威胁人的底气都更足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
老夫人拿着那状纸足足看了有半刻钟,似要将那字字句句都仔细琢磨一遍,越往下看五指攥得越紧,终于在看到末尾去那个鲜红的指印后,神情彻底崩裂。
她颤抖着起身亲自将状纸还给林绪桐,小心道:“大人请随我来。”纵使她再如何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多余的话还是一句也不敢问。
宋佳谦迈着步子跟在她身后,双臂无意识张开生怕她突然倒下,口中低声唤了句:“祖母。”老夫人只是摇头,让他什么也别说。
江述银走在后面把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如果说宋荣府中对宋佳谦来说是龙潭虎穴,那么老夫人这里无疑就是他唯一的荫蔽,可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是短短几日他们之间的亲情有可能会深厚到这种程度吗?
她不由得又想起昨夜那人的话,一个甚至不愿意为自己亲生儿子立牌位的人,对于无关紧要的孙子能有多深的感情呢?她说不准。
江述银想得太过投入,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脚步,冷不防直接撞上了林绪桐的背,前面那人回头看她,为了显得不那么尴尬,江述银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看他。
老夫人将他们带到了后院花园中,眼下不知在寻找什么,林绪桐索性后退一步与江述银并肩而立,偏过头去问她:“刚想什么呢那么专注?连东西都不找了。”
江述银受不了这个距离交谈,当即向旁边挪了一步,动作极其明显,“想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地方住,你别管。再说了,找东西这些不都是你的事吗?我只是个见义勇为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落不到我身上,不想看了随时能跑啊。”
林绪桐还在仔细思考怎么回她的话,老夫人先一步叫住他:“大人请随我来。”只见她在廊下一块不甚显眼的石块上用力一按,假山下原本完整的地面凹下一块,露出另一个嵌在土中的石头,继续按下三座假山的中心位置才出现一道小小的暗门,直通到地底去。
老夫人点着火把,率先往下走去,“这座宅子是十一年前偶然买下的,当时也不知道里面会有这种地方,忘记是哪一年,突然想要换一下园子的布局就叫了人来调整,先前的东西拆完了才发现有这么个地方,后来便用来放我儿子交给我的东西了。”
沿着地道行了十余尺终于抵达一间小室,空有四壁连一个像样的柜子都没有,果真如老夫人所说的那般除了四十五份卷宗再无其他。
江述银手指在墙壁上四处摸着,突然感受到一处不规则突起,按又按不动,凑近看过去一块砖石上凸刻着一个“许”字,还用圆形包裹着。
她离那块砖又靠近了些,身体整个挡在前面,看着林绪桐他们收拾卷宗也不去帮忙,只问道:“老夫人,你这宅子是从谁手上买的啊?我觉得哪里都挺不错的,等我攒攒钱也想在上京城买个这样的宅子住。”
“时间有些久了,不过我还记得好像是一个宫里的老嬷嬷,拿着房契四处找人,说是城里面一户性许的人家迁去江南,所以要卖宅子,我看出的价格不高就很快接手了,不过现在应该是遇不到这么好的事情。”
林绪桐停下手中动作若有所思地看向江述银,没想到她刚刚才说要找地方住,现在就开始要攒钱买宅子了,看来有件事要尽快去办了。”
收拾好所有的卷宗,他们也不在宋府多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大理寺,开始下一步的筛选,临走之前江述银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宋府好几眼。
林绪桐回到书房将四十五人的名字全数誊抄在一张纸上,准备派人将他们悉数抓回,左脚刚踏出书房门,目光却在扫在某个名字时一顿。
刘桧,既不是威远将军族中子弟,也不是夫人那边的宗亲,而是将军手下最得力的副将。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这一次林绪桐没有错过,收起名单交代道:“从现在起,关于卷宗上记录的名字一个也不许透露,这个案子的任何信息都不许外传,违令者即刻押入大牢。伶竹,备马。”
林绪桐突然改了想法,伶竹也急匆匆跟着跑了出去,看他这个架势十有八九是要去皇宫,只有在面对紧要大事的时候,他才会这么慌不择路。
江述银依旧站在原地,眼底神色淡了下去,这件事究竟要不要出手干预?最终的结果会帮助她实现自己的目的吗?说不准,一起都有些说不准。
没有把握的事情风险最大,她没有那么多底牌一次也不敢赌。
林绪桐再次踏进大理寺已经是第二天,刚回来便找到了小林村的人,告诉他们所有受害村民都是无罪的,卷宗将会尽数销毁,不日将会有人前去归还他们被骗走的银两,并做出一定补偿,让他们可以安心的回家去。
接着又火急火燎钻进书房,半日不见人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现在有什么计划。
江述银和伶竹就守在门外,两个人都不是能忍住不说话的类型,沉默了没多久江述银先忍不住了,“诶,你们大人和皇帝很熟吗?怎么没事骑马就能进宫?”
“你这是什么话?大人哪次进宫是没事的?明明每次都有大事好不好。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凑过来点我告诉你。”伶竹脑袋左转转右转转,十分谨慎地确定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我们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江述银挑眉,不太信,“这话怎么说?仔细讲讲。”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伶竹也来劲了,非要跟她掰扯清楚不可,开始一一列举林绪桐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