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逛了一天的王全筋疲力尽地摊在床上,浑身酸痛。
“王全这身体真的是弱的不行!哦……嘶!才走了几会,光是喝茶聊天了,怎么就这么虚……”
王全累的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上下眼皮直打架,恨不得立刻倒头就睡,奈何脚脖子酸胀异常,痛的他怎么也睡不着。
无奈,这熄了烛火关了窗的,屋子里一片漆黑,王全也没法看到自己脚是不是肿了崴了,只能黑灯瞎火地一路下去摸索着自己的脚脖子揉一揉看能不能缓解。
一想到那两位今晚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兴许是花前月下了……不对不对,仙姑那么高冷,肯定不会跟弥大哥你侬我侬的。
王全边揉着自己的脚脖子边想,捏了半天他突然感到有些奇怪,怎么回事,捏了这么久,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莫非是肿的太狠了?
于是王全终于决定起身看看自己的脚脖子到底是怎么个事,带他不情不愿坐了起来,眼见之处一片浓墨深黑,便携了床边桌上的烛台点亮。
刷啦一声,烛火跳跃间一张脱落浮肿发白的脸纵然闪现王全眼前!
“娘啊!!!!是鬼啊!!!!!”王全吓得烛台一扔,尖叫着就要从床上滚下去,却发现自己上半张身子已经坠在床边了,下半具身体就跟钉死得棺材一样在床上一动不动。
“啊!!!!!!!!“王全惨叫不断,“仙姑姐姐!弥大哥!你们在哪啊!救命啊!!!!!!!!”
然而烛台掉到地上滚落几圈无声熄灭,房间一时之间又变回了漆黑一片,此刻的王全半边身子已经爬下床,可是那个女鬼还生生压着他的下半身让他不能动弹。
不是吧,才没做几天人就要残废了……河童悲哀地想着,他以前虽然也是鬼,见过许多模样丑陋惊悚地同类,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当他真的成为被吓唬地对象,他的鬼魂都感觉要再一次飞走了。
那个女鬼似乎就坐在他身上一动不动,一双浮肿惨败的手死死握着他的脚脖子,就好像一对不断收紧的铁环在疯狂挤压着他的脚脖子,要生生挤断一半。
王全好像听到有什么细微的声响在逐渐靠近他的耳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
“换……”
“儿……”
“还儿……”
“还儿命来!——”
一张惨白扭曲的鬼脸突然冲到王全面前来,一半的脸皮脱落腐败糜烂,脸皮接口处还缀着一小块一小块碎肉,像是被泡发过的烂肉,另一半脸苍白浮皱,青筋尽暴,根根连接在那一颗要掉不掉的充血眼珠子上,血盆大口尽张,喷出一股陈年腐尸的恶臭和浓重的腥味,尖牙利齿,誓要一口咬掉王全的脑袋。
河童直面危机,早就吓的鬼魂四散,慌乱中一个后仰脑袋磕到床边,磕了一块渗血。
完蛋了,河童心想,这下更刺激鬼了,这鬼不把我吃了才怪啊——
就在河童已经做好再以人的身份再死去一次的时候,突然那女鬼怼着他的脸开始狂叫,噫噫噫啊啊啊的尖锐声好像要划破河童的新脑子,刺的他整个鬼的鬼魂都在颤抖。
“啊啊啊啊啊啊!!!我儿!!休伤我儿!!!!”女鬼不断贴近着河童的脸发出尖锐的鬼叫声,那只仅有的眼珠子也因为整个鬼身的剧烈晃动而摇摇欲坠,一丝一丝粘稠的血丝不断从那个眼珠上滴下来落到王全脸上。
“儿?什么儿?你离我远一点啊……受不了了!……”河童被这凄厉嘶吼的鬼叫折磨的不堪忍受,他不知随手拿起了一个什么闭着眼就是往眼前一砸,“给我闭嘴!”
凄厉爆鸣的鬼叫声轰然消失,就连下半身的压迫感也不见了,王全赶紧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却发现门被死死封住。
“怎么回事?是鬼!——”王全猛一转身,之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突然传来一声狞笑,光是听声音他就知道那张鬼脸此刻有多狰狞。
“咚、咚、咚、”一声一声,不断逼近,王全赶忙转移到窗边想把窗户打开逃出去,却发现跟门一样,不管他怎么用力,窗户都纹丝不动。
那一声一声狞笑和咚咚声越来越近,王全感觉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脚了,他整个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地扒在窗户上,就好像是溺水之人呼吸到的最后一丝空气,而那女鬼就是不断逼近淹没他的水。
“仙姑!弥大哥!你们再不出来我就要没命了!救命啊——”
一声轰隆巨响带着火光炸开了一室浓墨,流焰赤火声声爆破炸毁了墙壁房门,流火漫天中整个屋子被熊熊燃烧层层包裹,与此同时紫光浮空玉指拨动,法诀显应,王全被安然地送出了房间。此刻月色正盈如满杯之水,似要将这黑天浓云尽数溢满。
王全跌坐再地上,看着眼前被猛火包围却无任何毁损的房屋,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抚着胸口平息刚才险些被瞎飞的魂魄。
“妈的,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死在哪了——”
“做戏也不用这么逼真吧……”
“都怪弥大哥的馊主意!”
白日他在码头,刚经历过一番生死,余魂未定之时,他隐约想起他曾经见过王全的母亲,在王全的记忆里有他母亲的容貌,而河童记得,自己曾经遇见过这个女人,她被另一只水鬼捉住之际,拼尽全力将自己怀中的孩子推向自己。
“救他!”
而那个孩子便是年幼的王全!
之后他再见到王全的母亲,便是在被迫附身王全之后的某一夜里,纵然由鬼变人,可是那母子连心的感觉不会错!
他将此事告知道坤与释迦尔弥,二人才知竟然还有这一层故事,可是王全的母亲既然变成了水鬼为什么还会来找河童索命,而云梦湖为什么没有吞噬掉她?
看来这一切都要从王全的母亲入手。
于是三人是商议,今夜让河童独自待在房中,吸引王全的母亲前来。之前释迦尔弥曾赶走过她,并且一直在院中守护着河童,抵御着时常牢骚他的妖魔鬼怪。而翌月遥也是感知到周遭若有若无的鬼气,才布下了驱鬼除魔的阵诀,因此王全的母亲才一直没有再出现。
其他小鬼释迦尔弥都已经灭掉,但是这一位却让她逃走了,一是释迦尔弥没想到这位母亲的执念深重鬼力强盛,而是因为这女鬼竟然有神器“珍华铃”的能力,能将释迦尔弥的魔气化为鬼气,尽管只能转化一点,但是这一点便助她逃离了死亡。
此刻屋中流火纷飞贯穿云月,翌月遥与释迦尔弥各守一方,防止女鬼趁机逃脱。
她能将魔气化为鬼气掩盖气息,也能反之转化,干扰甚多,因此释迦尔弥只释放出赤焰刀流火,将其包围,而翌月遥三千银丝化为牢笼将其困住,一丝一根犹如天牢。
道坤双手捏绝紫光乍现,紫光现身天牢犹如瀑布灌头而下,自三千银丝而下直取女鬼天灵。
像是被烈火浇灼,又像是褪尽铅华,一阵痛苦凄惨的嚎叫之后,那女鬼体内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瞬间引爆了整个房屋。
释迦尔弥立下结界,白光撞击流焰纷纷化作白气,翌月遥见势猛然收手。
“——她超度不了。”
只见白光猛然消失,那女鬼停止惨叫,三千银丝化作束缚将她吊立空中,翌月遥赶忙一划手心直取鲜血,两指并拢取血引向空中女鬼。
“你在干什么?取修士之血,你是要她发狂吗?”释迦尔弥见状一把拉过翌月遥的手腕制止,女子手腕纤细冰凉,雪白肌肤下青紫血管隐隐浮动。
然而翌月遥并未停止,她手腕被释迦尔弥抓住动弹不得,但是另一只手仍然做法引血饲鬼。
鬼食人,除了满足无尽的虚空感,还有就是增强鬼力,但是靠吃人增强鬼力实在太慢,便有鬼会打一些修士的主意,修士常年吸收天地灵气,血脉清澈气息纯洁,更容易让鬼吸收修炼,但是相对应的,修士捉鬼,鬼也根本没什么机会吃到修士。
“这一点血不会让她如何,只是暂时延长她的消失好让我们问出答案,趁现在她还能有点身为人的意识,先问。”
翌月遥手腕一转反手推开释迦尔弥,释迦尔弥看着翌月遥手心一道深长的伤口,心中隐约有些说不上来的愤怒。
只见翌月遥绕开他径直走向女鬼,此刻女鬼残破的下肢已经渐渐消失,但是她的面容却在逐渐地恢复成人。
那是一张婉约温柔的面庞,剪水秋瞳,眉眼秀丽,不是浮肿可怖,也不是血腥恶臭,那是独属于云梦女子的丽水妙容。
“夫人,得罪了。”
“我用尽全力也无法超度您,如今只能出此下策,尽量让您在世间多停留一会。”
“请您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你会变成等这样,您又为何会有神器之力?”
“我……”那女子垂头低语,三千青丝如瀑垂下,“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被水鬼索命,我儿……我儿在哪?!”
提及孩儿,女子突然开始挣扎,银丝越挣扎缚的越紧,眼看那女子手腕已经被勒成一块一块的了,眼中也隐隐显露血色。
“娘!我在这!孩儿在这!”就在女鬼隐有发疯之势时,院子里的王全不知何时跑了进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女鬼跟前:“孩儿不孝,请母亲原谅!孩儿来了!”
翌月遥与释迦尔弥看着突然闯进的王全,释迦尔弥想上前阻拦,却被翌月遥拦住。
“干什么?他不是王全。”
“让他一试。”
“翌月遥,须灵山道坤,”释迦尔弥看着翌月遥那双毫无感情的眼,只觉得如坠冰窟。
“你这是在赌他的命?那女鬼本就是向他索命,哪怕他披着王全的皮,他也不是王全,你这样只会让这女鬼被激怒,你哪怕是为了真相,也不能让河童如此冒险!”
“你的在意太多余了,那女鬼被我困住根本不能作为,若是真要救他,就不要拘泥于这些无谓的担心上。”翌月遥冷硬地回应着释迦尔弥的愤怒。
似乎是感知到了自己的孩子,那暴怒的鬼魂停止了鬼化,停留在半边恐怖半边温婉的状态下。
“娘……”
王全的声音颤颤巍巍,“您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河童本对她没有感情,一来是被时常恐吓追杀,二来是他与她并未相识,仅有一面之缘,可不知为何,眼下他却觉得身心与灵魂一边处于一方泡肿的湖水中,疼痛憋屈,一边处与纠缠的漩涡之中,晕眩模糊。
“王玉……才…”女鬼被吊立在空中,青丝垂头,声音嘶哑。
“他……杀我们妻儿……为……”
“荣华富贵。”
一声荣华富贵,宛如千斤顶,砸落在王全的心里,合同的心上。
遥远的记忆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顺顺水而来,也许在很久之前,他也听过这样的话。
“为了我的荣华富贵,”
两段被推落湖中的记忆重叠,一段是王全的,一段是他的。
荣华富贵落人眼,只叫妻儿不再见。
荣华富贵落人眼,只叫孤魂困长夜。
一滴血泪滴落在王全面前的地板上,鬼没有实体,却哭出了血泪。
“我困于此处,难以清醒……可我不甘心轮回……”
“我还有我的孩子……”
“王全……”
“娘亲还要保护你……”
那女鬼说着,缓缓抬起了头,血泪就这么顺着她死白的鬼脸滑落而下,流入那张着宛如蛇口一般无限撕扯张开的嘴,紧接着一道虚浮的幻影从她口中缓缓飞出。
那幻影中间似乎还包裹什么,随着那幻影一点一点从那女鬼口中飞离,她那仅剩的半边人的身形也渐渐腐烂鬼化。
而惊变也在一瞬间。
“你不是我儿……你不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女鬼猛地低头朝王全飞去,她的人的意识彻底消散,只剩下死前的最后一道执念,
“保护我儿。”
于是她一瞬间爆发出了无比惊人的力量,猛然挣脱了所有的禁锢,朝着夺舍了自己儿子的河童的鬼魂直去。
恶鬼嘶吼,口中是不断重复地:“我儿!我儿!王玉才,你还我儿来!!!还我儿来!啊啊啊啊啊!!!!——”
河童看着女鬼在自己面前发疯,血盆大口马上就要吞噬自己,可他的身体却无法动弹。
也就在这一瞬间,凌月剑与流火同时朝王全袭来,下一刻,那剑光一瞬间斩下了女鬼的头颅,而那流火也将那所有属于鬼的执念憎恨都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
连飞灰都不曾留下。
凌月剑回,流火消散,而跪在地上的河童此刻浑身僵硬,明明一脸惊恐,眼泪却争先恐后地一股脑全流了出来。
“呜呜……娘、我的娘……”
他被困在王全的身体,跟着王全的身体一起痛哭流涕。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是娘亲带着自己逛街,是娘亲喂自己吃饭,是娘亲给自己唱歌,是娘亲在被另一只水鬼吞噬前的最后一刻将他推给了河童,那是一个人在强大无比的鬼的面前的爆发出的最后力量。
水鬼们面目可怖,可河童们却都是人生前的模样,他们不想入轮回,成为河童是他们不愿意仇视这个世界的选择,也或许是他们为了逃避下一世的痛苦。
他们被这个世界伤害,被人伤害,却还善良的,软弱的不愿意伤害别人。
于是王全的母亲知道,把他推给他,可以活下去,可是他的母亲不知道,他最终还是被放弃了生命,将身体给了他。
白丝抽离,灰飞烟逝,母亲已去,独留儿悲。
漫天流火消失,释迦尔弥拾起掉落在地的玉环,只见浑浊玉色上一块隐约可见华光流转,灵气涌动。
“是娘亲的玉环。”此刻王全跪坐在地,看着释迦尔弥捡起的那只玉环,泪流不止。
“那不只是王全母亲的玉环,还是‘珍华铃’的碎片。”翌月遥怀抱拂尘走上前去,看着在地上痛苦的王全。
“你不是王全,为何如此伤心。”
“若不是她,王全不会崩溃跳湖。”
“我……”河童一时无语,他也说不上来为何要痛苦悲伤,可是在王全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心痛万分,悲如泉涌。
释迦尔弥紧紧捏着那只玉环,翌月遥此刻的淡漠在他眼里尽数化为了无情冰冷,昨夜,白日,他都曾以为他了解她,知晓她是个好人,却没想到她也不过是心如磐石,冰冷坚硬,毫无人情。
“你果真是个‘仙人’。”释迦尔弥将玉环扔给王全,接着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人间情意,你当真不懂一点。”
“弥大哥……”王全冷不伶仃地被突袭赶紧接著玉环,摩挲手心,只觉得鼻头发酸。,可他还是强忍酸楚,对着翌月遥道,
“弥大哥他走了……”
“去留随他。”翌月遥语调平静。
“你在此处躲好,我去去便回。”
河童看着翌月遥同样头也不回地离去,手中攒紧了那只玉环。
“人间情意,你当真不懂一点。”
情意,
不过是负累。
若没有这样的情意,李正缘不会跟武梦一起变成嗜血妖魔死去,王全也不会因为被自己的鬼魂母亲时时纠缠而崩溃跳湖。
翌月遥想着,不知不觉走到码头,恍然间她想起那一顶斗笠,此刻天光乍现,湖面如金光洒落,磷光洵洵,碧波与金晨交相辉映,码头边船只来往,人声吆喝,共赴那一片金阳碧湾。
无情……翌月遥望着渐升的太阳,
她要成仙,
不要情。
“喂,这位仙姑,要不要乘船啊?”忽然一声吆喝传入翌月遥耳中,她循声望去,只见一船夫向她招手,她摇头示意拒绝,船夫有些小失落但随即又向她摆手再见。
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翌月遥明白,自己眼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尽快解决云梦泽的问题,否则还会有更多的“王全”事发。
王玉才,一切因他而起,但绝不只有他。
想到这,翌月遥回身便走,她要去查明王玉才到底做过什么!为何要杀死自己的妻儿?还有云梦泽吞噬鬼魂的怪异现象,这一切的背后,到底还有什么关联?
况且天地四宝,三大神器之一的“珍华铃”碎片已经现身云梦,虽然只是碎片,但是若不收集齐全,恐怕会有更大祸患,一枚小小碎片就已经能让鬼魂被混乱控制酿成灾祸,若是一整个,不,半个,落入邪魔手中,恐怕要掀起大乱;
王玉才,你到底想干什么?云梦泽,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翌月遥独身穿过熙攘的人群,青衫白袍划分凡仙,凡人皆悠悠而过,唯她匆匆穿行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