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兆并非是那种自居于长者位置的同行者。
但汤先生口中不加掩饰的“追杀”二字还是狠狠地扎进了他原本很不容易突然收紧的神经,又因为对于外国文化的不了解,张木兆实际上也不能想象出被女巫追杀是怎样的一种光景。
联想到他们在赫弗堡内的遭遇,张木兆暂时只能猜测也许是设伏投毒投掷武器一类的手段。
会产生这种想法,概因为他接触到的女巫类型实在有限,而以伊迪斯为首的那伙人手段又是粗鲁且下作的。
当下没机会将斯图抓起来问个清楚,张木兆难得露出点烦躁,抱着双臂边低头思考边盯着手术室大门和地板中间的那条缝。
汤先生毕竟也不年轻了,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张木兆的有一次出神,兀自讲起他所知道的一点点有关于斯图以及卡米莉娅的事情。
他说斯图从小就跟母亲和姐姐到处迁徙,一直到十几岁的时候被托付给了德鲁伊教团的鲁斯本教授,并在那之后遭遇玫瑰花集会的伏击,鲁斯本就是在那一次里被对方斩断了一条手臂,斯图当时就在现场。后来他们一家消失了一段时间,几年后卡米莉娅突然独自出现在了神秘学事务局的视线中,他们毫不犹豫地向她发出了邀请,基于对她们家那本《美狄亚之书》的尊重和渴望,将卡米莉娅收容到了德鲁伊学校内。
但在此期间艾瓦一直出于失踪状态,汤先生此前曾经探望过卡米莉娅,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发现这孩子是个哑巴,并且明明已经有二十出头,体型和身材却看起来像个中学生那样瘦小而孱弱。
张木兆没有提出对于汤先生这句“哑巴”的疑惑,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那你是为什么要找人来接应我们,或者说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开始接触斯图他们一家的呢?应该不只为了你嘴里的那位远亲吧?”
是了,何老师既不清楚内情,又因为有求于人也不好多问,所以在挂掉通讯的时候也曾有此疑惑:汤先生为什么如此迫切地想要帮助斯图,或者说,找到他?
难道真会是因为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血脉之情?
汤先生终于摘下了他那顶一直顶在头上的白色帽子,抽出一条手绢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用一种相当狡黠的眼神看着张木兆说:“我吗?……你也可以当做我是为了美狄亚药典而来。”
张木兆直觉他这句话没有说到实处。
于是他伸出手冲着窗户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从外面透进来的朝阳中借了一点阳炎之力,随后将力量凝聚于双眼的轮脉中,对着汤先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毕竟是世家中有传承的子弟,汤现生几乎立即就产生了反应,他感到额前一热,随即身体像是被一束阳光快速扫过一样,便惊疑不定地站在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向张木兆,像是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
而面前这个一身破烂的长发男青年在“望”了他一眼以后反倒舒了口气,随后笃定地看着他说:“你确实是来求药的。”
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轻视,但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你快要死了,而这边的手段并不能帮助你解决问题。”
汤先生的心脏一阵紧缩,随即意识到张木兆很有可能才是在东方的求仙问道体系中更接近“修仙者”这个概念的人,他以前只把人当做斯图的跟班,确实是有些看走眼了。
何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只提了一嘴张木兆是学校保卫科的职工,并没有特别地进行强调,以至让汤先生产生了“张木兆只是个添头”的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
现代社会,即便是特别厉害的中医,不通过望闻问切等手段辅助,普通人很难在不借助仪器以及外力帮助的下只凭一眼就看出他身体真正的情况,并且还是在汤先生已经极力进行遮掩后、最真实的情况。
他先是感到一阵悚然,随即又感觉十分惊喜,整个人好似卸下了某种假面,冲着张木兆笑说:“年轻人,你的眼睛很厉害,竟然能发现我隐藏的秘密。”
张木兆其实能看懂这个笑容,或者说他其实看得多了,那种来荆仙药求药的人里,十个有八个都是这种自视甚高但实际上极度服从或者说崇拜力量的人。
他们的礼貌出自一种于自己知识和见闻上的优越感,而在遇到更厉害的人以后这部分“自尊”又很容易被摧毁,随后他们就会将愿望心安理得地完全投射到“力量”上,认为只要向更高位祈求或者交换利益,就能换取自身的健康以及生命的延续。
所以张木兆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确定在确定这个人有求于他们以后对接受他的帮助心安理得一些,他看着手术室上面亮着的红灯懒懒散散地跑了个钩子,也提了个问题:“你身上有两处很大的问题,以我的能力,最多也只能暂缓其一,你既然那么看不上女巫的作为,又为什么想要求助于她们的手段?”